第121章 今夜运气
金铉琴丝……
南宫颢心底一禀,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
当年他仍是端王时,入陈府拜访陈老太师,意外在院中见到太师的嫡孙女,那女子颜如珠玉,眉眼清厉,手持木剑在银杏树下蹁跹舞剑,身段婉似游龙。他看呆了许久,至此对那女子念念不忘,他几次入府拜访,同她说了几许话,明里暗里送了她好些东西,但被她通通回绝,敢拒收他送的东西,这样有性情的女子,他更是喜爱。
不知因何,有段时日,她恋上了学琴,他再一次见到她时,她在银杏树下抚琴,温若优雅,少了初见时的几分烈性。他如此这般纠缠,她其实早已明白他是何心思,陈太师的嫡孙女,配他这位端王,家世地位绰绰有余。她忽然对他说:如若你真想要送我什么,那一定得是世间最独一无二最珍贵之物,其余俗物,我一概不收。
他问,最珍贵的东西,是何物?
她说了这四个字。
他心中倾慕于她,自然不顾一切想要拿到此物赠予她。
经过他千方百计打听,才知金铉琴丝是何物,但当时这琴丝声名播外,千金难求,他好几次舍下身段,三番五顾,向那姓杨的相求,可无论他如何出高价,如何威逼利诱,那姓杨的死活不肯。
他不得不出了下策,原先他没想过要杀人,只是要去入庄偷来,直到他意外听到杨家的下人说,那姓杨的准备将琴丝送人,还说那人是个惜琴知琴之人。
如若这个人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却是从小至大与他相较不分的人。他心有愤懑,凭什么,一个小小的杨家,也觉得他不能与那人比,不配得到琴丝?
他得不到的,那人休想有!
他要的,别人休想抢走!
最后他拿得了金铉琴丝,可是回去后,才知父王却已下旨,指她为太子妃。为此,他曾同父王闹过,父王明知他对她的心意,却还是说:儿女情长,是权者大忌,太子能舍,那么你呢?
南宫祤能在一念之间舍了阮以素,娶别人为妻,可他做不到,做不到无法真的放下,在她新婚前日,他偷偷入阁,将金铉琴丝赠与了她,当做她的新婚贺礼。
而就此以后,南宫祤羽翼丰满,登上王位,几乎他所有的东西,王位,女人,皆被南宫祤一一夺去。
他一直针对南宫祤,总认为太子之位应该是自己的,总认为她也是自己的,他太过自信,可南宫祤根本不给他一丝余地,自南宫祤上位后,处处新政改制,将他限制得死死的,又牵扯他许多案件,如何还有他一席之地,甚至他不得不诈死保命。
回忆起这些往事,南宫颢心中已是愤懑不甘。
如今听得这女子说出琴丝之事,又是令他满目疑色,这女子既然如此笃定,想必知道当年的事,所以他并不遮掩:“金铉琴丝的确是我所拿。”
“这杨家,也是你灭的?”
“你想为杨家讨公道?”
解忧神色轻凌,敛了一下眼皮,嗓音潺沉:“杨家的公道,轮不到我管,只不过,这金铉琴丝尤为珍贵,既然在你手中,恐怕得请景公子交出此物。”
原来她想要这琴丝。
想到此,南宫颢目色沉敛,凝神了片刻:“可惜,这琴丝已不在我手中。”
不在他手中?
语毕霎那间,解忧容色厉变,朱唇切齿,咬着字,声色若隐若出:“那,琴丝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他目光隐隐:“当年端王府失火,我来不及带走那么多东西,这琴丝,也许被烧,也许被人窃走,也许……已收缴入国库。”
最后国库两字说完,南宫颢抬起眼色,如若他能看见这女人的面容,他想,那该是怎样一张心急如焚的脸。她与南宫祤似乎仇大极深,若真要这琴丝,只怕会不惜一切去弄国库!
可是,黑纱遮挡,他看不见她的脸,也不知她是何表情。他只见她身影一僵,静立了片息,忽的快步上前,走了两步,微蹲膝弯腰,捡起了地上原本要给他的金令。
解忧手执着金令,抬眸望着南宫颢微似得意的脸,继续步步上前,容音沉淀:“夏晟王同我说,你很聪明,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有你在,他一定能重见天日。”
南宫颢突然间紧紧皱眉:“你见过我父王?”
“只是,我不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她轻轻捏着金令,帽纱下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嗓音间已然是夹着几分微怒的责厉:“我再问最后一遍,金铉琴丝,到底在何处?”
南宫颢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她要以金令为筹码,换取金铉琴丝。
琴丝……对她如此重要吗?
看着近在咫尺的金令,南宫颢陷入了深思,那是足可够助他东山再起的一切,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筹得如此多财富,又想到自己的父王日夜被囚,却一直记挂自己,心中更是抽痛。
面前这个女人,肯定知道什么,她也许与父王有过接触,也许她能助他救出父王。
父王是支持他的,他不能再败。
他一定能东山再起,把所有一切拿回来!
只是,这女人势力太大,他不能冒险把悯儿牵扯进来,这一刻间,他压力备感徒增,汗滴额处,死死咬牙:“我……不知道。”
解忧斜睨了他一眼,一下握住金令,背过身,冷冷轻哼:“为了区区琴丝,你要放弃这大好的机会,我会转告夏晟王,这就是他最聪明的儿子,所做的选择。”
父王……
她竟能轻易的见到父王!
“等等!”眼见她真要离去,南宫颢叫住她,望着她黑衣紧束的背影,心急如焚,脱口而出道:“金铉琴丝在我一位友人手中。”
“哦,什么友人?”她再一回首,声若润物。
傅如抬了抬眼眸,看向她,虽然声若云淡风轻,但实则,他明明看见她的手微颤,又拽得很紧,此时此刻,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个友人到底是谁。
南宫颢并未回答她,话只说一半,也很坚定:“我那位友人携妻隐居深林,向来不喜打扰,至于他是谁,我不能告诉你,若你想要金铉琴丝,我可以去取来给你,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
傅如闪过一抹意外,又觉有些好笑,这两人无形之间的交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南宫颢等同于什么都没说,偏偏避开了她要的答案。
再度去看她时,她临风静立,不知在想些什么,傅如沉了沉目光,见她紧拽的双手忽然放松,只不到片刻的思索,她便开口道:“我不想等太长时间,景公子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我能给,亦能收回!”
道完最后一句,她随意单手一扬,像施舍物件一样,将金令往后边掷去,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四名黑衣人也终于放开南宫颢,架起倒地的柳无依,随那女子速速离去。
见他们那群人终于走了,程不识这才近身,想说什么:“公子……”
南宫颢单手阻止他说下去,他静静的站着,缓了很长时间,才弯腰去捡起草地里那枚金令,手握成拳,同时,他更加坚定,待他功成那日,一定要把所有屈辱一点一滴的还给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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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几人离开半山腰后,有三名黑衣人被紧急召回,先后离去,只留下了她与傅如柳无依还有另一黑衣人四人。柳无依身中霜花泪,一直昏迷,不便行路,黑衣人遂去马行租了辆宽敞的马车。
不比来时紧迫,回去的路,倒是可以悠闲着点,黑衣人在车前赶鞭,马车一路在林中缓慢驱使。
车内摇晃,傅如见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又似心事重重,便挑破话题道:“方才南宫颢都已说到那个份上,你若继续追问,也许会多一点线索。”
“再多问,他会起疑。”
闭着眼,她回答。
南宫颢这人,能让夏晟王认可,自然也有些本事,他可不只是一个行事狠辣,头脑简单的人。如若让他知道她的目的并不是金铉琴丝,只怕以后,他会对她更加有所提防,嘴里难得吐一句实话。
傅如想不明白,皱了眉:“你真不打算派人去监视跟踪他的一举一动?”
“没必要。”
她嗓音潺潺。
南宫颢素来行事谨慎,诡计多端,冒然监视他,只会打草惊蛇,到头来得不偿失。
傅如紧皱眉头,又问:“关于他那个友人,你可有什么头绪,那友人到底会是何人?”
她沉了声色:“不知道。”
傅如帮她分析唠叨道:“会不会他根本没什么友人,琴弦一直在他手中,应你去取,只是他一时脱困的权宜之计。”
南宫颢什么心思,她大概也猜得出,三句话里,有一句实话就已经不错了。
他若是对一早她屈颜卑膝,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像是南宫颢的风格。南宫颢这人唯一的优点便是,偶尔有点骨气,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棺材不落泪,哪怕是临死关头,也绝不认服。所以,对付他,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
她多说了些词:“南宫颢不是惜琴知琴之人,他夺琴弦,绝不是为自己。”
“这么说,南宫颢并非信口胡诌,琴弦的确在他那位友人手中。”傅如见她肯多吐露几句,继续换了个问法追问:“只是,他始终不肯透漏友人名姓,似是极为维护那位友人,他真会去取琴弦?”
很明显,方才南宫颢几番迟疑,甚至撒谎遮掩,看来,那位友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并不轻。解忧突然睁开眼睛,眉目隐然,惜字如金:“难说。”
傅如看着她,啧了一声:“少主大人,他若是不去取,你怎还如此淡定?”
“他是否去取,已与我无关了。”
“什么意思?”
“他没有金铉琴丝,人也不是他杀的,大费周章在他身上下功夫,不过是浪费我时间。”解忧心中微叹,目色一暗。
傅如越发不明:“可易容术,金铉琴丝,件件桩桩,都指向南宫颢,你又如何认定他,不是他?”
解忧轻低额首,枭鹰羽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有些隐秘之事,他们所知情的也不过浮于表面,而傅如只是枭鹰羽中一个小人物,他知情的不会更多。
他们能从南宫颢的亲信中探知杨老先生被杀,却不知杨老先生居于何处,他们知道南宫颢曾心慕陈王后,却不知,这两人,常私下会面。
这事若被翻出来,夏朝王室,只怕又得多一大宫闱秘事。
她之所以很肯定南宫颢不是凶手,也不是指使人,是因为在决谷第一次质问南宫颢,他听到杀人时,有很大的惊讶。他并不知公玉鄂拖是谁,不知公玉鄂拖是奴桑人,不知其人,又怎会去杀人?
解忧思绪万千,缓缓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否则一切都解释不通:“有人,借他的刀杀人。”
“有谁敢借南宫颢的刀?”
“这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想不明白什么?”
她目前已有所猜测,却始终不敢肯定,也想不明白,公玉鄂拖与那人根本无冤无仇,那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一个毫无意义的人?甚至不惜代价亲自动手?
如若真是那个人……
她唇边轻启道:“也许,我还是要去见他。”
“你要见谁?”傅如继续黑线不明,觉得自己问的忒多,她却一句不答重点,这可让他如何向上交代,同他们这群人打交道,真是难。
“不过眼下,我有一件好奇的事。”
她将慢慢的清冷凌然的目光投放到傅如身上,傅如被她盯得浑身不安,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直到她身子更是倾斜凑过来,紧紧的摁着他右手。这马车只这么点大,旁边还躺着柳无依,碍于她身份,他无法拒绝,简直无处可躲。
傅如背贴车壁,伸出左手摸着自己的半边面具,有点苦笑,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有些事,我没有一早说明白,其实,我对你……有所隐瞒。”
他的手掌,被她翻开。
掌心纹路清晰,指骨骨节分明,他的手,很凉,却极为纤细白嫩,指腹间突出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累月奏琴所磨出来的。
而除之之外,没有一丝伤痕。
看了片刻,她放开了他,身子倾回来,继续靠壁,只是眉目间更忧心忡忡了些。
傅如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收:“让你失望了。”
“意料之中。”她漫不经心的回答。
傅如轻轻摸搓着指腹:“我初玩琴丝时,常割伤自己,但是,伤痕是可以抹去的。”
是啊,痕迹是可以抹去的。
她微微碰了碰自己的手臂,当初她割掉那奴桑烙印时,不知蔺之儒费了多大心思,才把她那块割掉的地方给一点点治好,虽然手臂上仍留有疤痕,但也不那么难看了。
她明白,若那凶手玩细丝很厉害,能做到不留痕迹倒也罢了。而若不小心留了痕迹,若想要去掉那细丝伤痕,应当也极为容易,除非那人自己犯傻,不可能会一直留着。
可她如今猜测出是谁又有什么用,目前疑团尚未明确,亦无证据,她该如何做?
“少主,我也有一件好奇的事。”傅如眯着眼睛,似乎很想将她看透。
“什么事?”
“这蔺之儒虽号称神医,却也无多大实权,他竟能为晋国皇帝肝脑涂地,还屡屡与族主为敌。”傅如瞧着她:“而族主明知他是个威胁,却也不派人直接去杀了他,反而一直任之由之,你说,他到底有何能耐?”
解忧不轻易瞥了他一眼。
她知道傅如想说什么,他有些质疑那枚金令的来处,因为除了蔺之儒,在这夏朝,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有这么大财力助她。夏朝与晋国如今关系微妙,蔺之儒又是个忠心护晋国的人,她若搅乱夏朝,没准是蔺之儒所希望的。
只是,她也想不透,枭鹰羽对蔺之儒似乎有所忌惮,这么多年,大概蔺之儒是唯一一个毫无权势,却能明目张胆与枭鹰羽作对还能好好安然活着的人。解忧轻凝:“你说过,枭鹰羽不以杀人为目的,不滥杀无辜。”
“非常之时,可以行非常之事,杀一个金陵神医,不难。”连傅如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枭鹰羽存活至今,不可能清清白白。
“你杀过人吗?”解忧抬眸问反他。
傅如咽了咽:“没有。”他空有一身功夫,却从未动手杀一人,这是他娘向族主提出的唯一条件。娘曾对他说,这辈子,他无法活的堂堂正正,算是她欠他的,所以至少望他过的坦然,不会让他背负任何东西,更不会让他的双手沾染一丝鲜血。
傅如见她再没多言,深深叹了口气,也许在她看来,他有这种杀人的想法显得很幼稚吧,毕竟杀人只会制造问题,无法解决问题。
只是蔺之儒……确实令他好奇而已。
看着昏迷的柳无依,傅如皱眉道:“今日我也知道了,我确实技不如人,无法护你安危。”
白衣女子是个心冷无情之人,杀人从不留情面,亦不会手软,而傅如与白衣女子不一样,自然没有可比性,对付那群人,他到底留了几分手。解忧道:“以后与你行事,我会尽量低调。”
傅如笑了一声,心中道,那他可真得好好谢谢她了,旋即又想,他能与她一起行事的机会并不多,要不是龙姑娘决谷一程受了点伤,加之二十家鞭刑罚……也轮不到他接这护她的任务。
哦,还可以顺带窃点情报什么的。
解忧正要继续闭目沉神,却觉自己衣裙忽然有些紧绷,往下一瞧,只见有一只手,正死死的拽着自己裙角,仿若救命稻草似的,越拽越紧。
傅如见此,心中顿时一禀,车内空间狭小,避无可避,又见她抽吸了很长一口气,眉头紧皱,傅如预感大事不妙,很怕下一秒她会把这只手给剁了。
这柳无依这小子,胆子也是很大,真的是次次不怕死。
她看向傅如,一番眼神示意。
傅如心领神会,遵令,弯腰蹲身去把那只手给扳开,可奈何柳无依拽得紧,傅如试了几次,都没能把他一根手指头扳开,只好放弃:“不如先这样,他也算救你一命,让他碰一下也不少什么。”
解忧冷了傅如一眼,拿出随身的匕首,直接果断一刀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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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府。
一大清早,弃瑕拿出烈火剑,让人打了点水,缓缓擦拭着剑鞘剑身,同时,又陷入了沉思,相传,寒冰烈火是司马鹤佩剑,司马鹤征战无数,开疆拓土,其佩剑便有有开国宝剑之称,其死后,佩剑被明皇锻造,一分为二。
寒冰烈火,战无不克。
当真有这么传神么?
龙姑娘……要这两把剑,又有什么意图?
他想不明白,挥了挥剑,剑锋如刃,削铁如泥倒是真的,正当他犹疑之间,屋门忽的被破开,弃夫人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断府果真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他心中一急,收剑入鞘:“出什么事了?”
街边。
唐问雁坐在一个小酒楼里边,又喝了几口闷酒,忽的听见外边嚷嚷,有成群结队的官兵走过,唐问雁执起剑,倚身窗边,看着楼下的热闹。
官兵在城区栏目上又贴了张告示,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交头接耳,但人群只图一时热闹,很快又散去。远远的,唐问雁看着告示上的人像,可笑了几声,这赏金倒是挺高,便又回到位子上继续喝酒。
不一会儿,酒楼招待的小二迟迟缓缓递来几碟菜,小二边上菜,边看着她,总觉得她模样眼熟,又见她长剑傍身,小二想起方才官兵挨家挨户问起的告示人像,哆嗦了几下。上完菜,小二大汗淋漓,飞也似的走了。
唐问雁也没管,仍继续吃着酒菜。
然后不到一柱香时间,酒楼被重重包围,有一队人马上了楼,瞬间清理了在场的其他人,将人赶出去,整个二楼空空荡荡。
那队人马为首的人立身她对面,嗤声入耳:“唐大当家四处招摇,不知收敛,莫不是真把郸阳城当成你的唐家岭了?”
唐问雁搁下筷著,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位身着便服的男子,那夜她硬闯断府,见过这男子,后来,这男子在太和馆外又偷偷尾随她,她自然也着人打听了,夏朝年轻有为的将军,谁人不知。
她好言道:“你们夏朝使官常说,夏朝代渠一家亲,既如此,还分什么郸阳和唐家岭,都是夏朝国土,我去何处,你也要管?”
都是夏朝国土几字,深得弃瑕的心,在这个问题上,唐问雁到底还是个识相的人,不像耿域那些反夏分子,非得挑点事来证明代渠未亡。只是这后半句,弃瑕就无法认同了:“你若是守法遵纪的良民,我倒是懒得管,可你这匪首,纵容匪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要是再不管管,夏朝如何立威?”
唐问雁唇角一冷,撇着周围官兵,一把抓起了青罗剑:“那我在唐家岭,恭候弃将军威临!”
眼见她起身欲走,弃瑕哪肯,长剑一抽,继而与她对上了招数,有几队官兵立于窗前,防止她逃。她若是与弃瑕单打独斗,早已分出胜负,只是酒楼空间狭小,官兵太多且难缠,她不得不要分心对付。
酒楼之内,已是狼藉一片。
纠缠相斗片刻,唐问雁退至一边,忽的看向窗外。
弃瑕也随之看了眼,这一瞧,几乎呆了眼,只见对面屋顶之上,蹁跹白衣,清扬翻舞,那人影虽只闪过那么一瞬间,却足以令他神魂不存。
唐问雁心有所念,收回目光,随手一挥,将剑狠狠掷于地上:“不用打了,我跟你走。”
刑部牢狱。
牢狱房号分多种,关押白衣女子的地方是天字号,那地方一年到头也不定能有人进去坐坐,而唐问雁,弃瑕则把她安排到了地字号。
唐问雁逛牢狱如家常便饭,边打量边给弃瑕提建议道:“你最好还是多加点人守着,若是我一逃,再抓我,可就难了。”
弃瑕将她送入牢房,几把锁锁上,隔着牢狱房门,弃瑕说道:“能抓你一次,也能抓你第二次,任你武功高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唐问雁道:“那白衣女子,常随你左右,我很好奇,她是你什么人?”
想起那女子,弃瑕心底又止不住的遐想,他也想知道,她为何这般缠着他,难道,真的是要这烈火剑?唐问雁是因为那白衣女子才束手就擒的?
“她的事,轮不到你来问。”弃瑕止住心不在焉,冷声审问道:“你还是老实交代,你把断承意弄到哪儿去了?”
“断承意?”唐问雁略有所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弃瑕凝声道:“断家小公子今日一早不见了踪影,你到底把他掳到了何处?”
唐问雁回忆了一下,原来是昨日在太和馆见过的那个小孩子,被人掳走了,她笑了一声:“你们抓我,就为这事,断承意不见了,你们应该贴告示找他才对,你们贴我做什么?”
“别跟我装傻,除了你,还有谁与断家仇深似海。”弃瑕指着她。
“冤有头,债有主,这断家得罪了什么人,我哪知道。”唐问雁漫然回声:“弃将军审案不问事实,全凭一言妄断么?”
“谁说我是在审案,我可告诉你,要换做是我,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不给你轮番上一遍刑具,你摸不到牢门。”
唐问雁轻哼:“那就是屈打成招了,天下牢狱,也就都这点本事。”
弃瑕没再理会她,出了牢房。
等弃瑕一走,牢房内已无其他人,突然一下子变得寂静冷清,唐问雁站立良久,料想她等的人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正要踱步去坐会儿,却察觉有一丝异常。
她紧紧盯着牢狱的入口,那里,有一抹纤长的人影,映着烛光,投射进来,但那人影站在门口,只立不前。
哦,看来审她的人,一直都在。
许是那人踌躇太久,竟然不敢进来,唐问雁胸腹沉浮,看不下去,她将双手搭在牢房锁扣之上,使力一拧。
当外头人听及响声,预感不妙快步冲进来时,只见唐问雁正悠然的从牢房走出,地上几把锁链凌乱。
两人目光相触,久久不移。
还是唐问雁先打断沉寂,行步至桌前,执起告示,说道:“是我那一剑刺得不够深,没能要了你的命,如今你我一见面,你就送我这么大份礼,可让我如何受的起。”
“你有怨,大可冲我来。”断一鸿顿了顿:“你放过承意。”
唐问雁心中只想大笑几声,瞧,他连审问都免了,直接开口让她放人,他竟然就这么不相信她。看来这莫须有的名头,她不担也得担,便开出条件:“让我放人,可以,一命换一命。”
断一鸿目光坚定:“我说过,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你的命,我可不稀罕。”唐问雁却字字珠玑道:“我的意思是,你杀妻换子!”
言毕,断一鸿已是眸色沉厉,青筋尽显,心中压抑,终究可笑道:“唐姑娘,你还是一点未变,行径毒辣,不留情面。”
唐姑娘?
唐问雁心底不由得抽吸,年初他率军剿匪时,为了上山见她一面,可不是这么称呼的,原来在这郸阳城里,为了避嫌,他改口可以改的这样快。
“我唐问雁向来如此,自然不及你那夫人万分之一的柔意。”唐问雁凝了声音:“说来薄情负心之事,你也做过,不妨为了你儿子,再做一回。”
听得薄情负心四字,断一鸿沉声道:“这么多年了,你仍觉得,当初是我的错?”
“有些事情,早就不曾有对错了,你起过誓,你若另娶她人,必仕途不顺,家宅不宁,孤寡而死。”唐问雁嗤声悠然:“我这是在帮你兑现誓言。”
想起往事,断一鸿沉默了许久,面容复杂,即无奈,又痛心道:“可你也曾狠心说过,你我从此山水不相逢,不问嫁娶,不究过往,此情永绝。”
忆起往事,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唐问雁自嘲了一声:“我是说过,可我是女魔头,是你口中的歪门邪道,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为所欲为,就是我的作风。你以为你受我一剑,我就真会放过你?”
“我自问不曾欠你什么。”说到此处,断一鸿目色暗隐,想起当初相识的种种往事,沉吟道:“为何,你还要如此步步紧逼?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唐问雁的眼眸又渐渐变得凌狠:“八年前,在你新婚之日时,我说过,来日我必血洗断府,敢负我唐问雁的人,我定要让他家宅不宁,妻离子散,这辈子,休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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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
柳无依睁眼一醒,只觉自己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乌漆嘛黑的,果然那个女人不见得会救他,他还是难逃一死,成了地府冤魂。
他又察觉自己的手……有点异常。
他动了动,因全身虚软,难得抬起一丝力气,又在昏暗的环境下,他只能摸了摸手里的东西,这触感,有点像……衣料?
他撑住一口气翻身起来,打量着周边,狭小的空间内,只有一处方位有些微暗的光泽,他伸手去触碰,正好掀开车帘。
马车外是深林山野,他看着那处冒着火花的篝火堆,久久出了神,旁边不见其他人,只有那女子在有意无意的拨弄火堆。他心念一起,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马车,一步步走向她。
解忧早已听得响动,却只抬眼瞥了他一瞬,又自顾自的添些柴火,没有理他。但这一眼也足够让柳无依心底微微一颤,差点站立不稳,公子说她是个危险的人,常人近不得身,也许是吧。
他停住了步伐,没有靠她太近,又因自己身体虚累,他只能壁树而栖,眼眸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忽见她衣裙边有一道被割裂的口子,那遗留的形状正如自己手中拽着的布条。
难道……他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她拨着柴火,漫若无意的说道:“你毒未解,还是省些力气。”
他知道那暗器是有毒的,公子虽喂了他一颗药,估计也只是暂缓毒发,想来公子他们并没有解药。他心底又有点后怕:“我是不是会死?”
她沉声道:“会,此毒名为霜花泪,是江湖中人闻之变色的剧毒,六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
他苦笑了一声,算了算时间,他所剩的不多了,这种慢慢被死亡侵蚀的折磨,足以让人痛苦万分,也没有人能救他了。而这种毒的原材寒蝶幼虫,还是她卖给那黑衣青年程不识的,这算不算,是她杀了他?
她忽又问:“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他心底一禀,念在他替她挡了毒器的份上,她这是打算问遗言了么?他再是苦深愁眉,道:“没有。”
她轻哼了一声,似是有点可笑:“一个要攀权附贵的人,竟肯这么舍身就死,死人,还谈什么权贵,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你这么做。”
她在怀疑他的行事动机吗?
果然,权者向来都是敏感多疑。
他冲上去档毒器的那一瞬,其实惊讶的不止她一个,他自己亦是不由控制的想要去这么做,他想,他应该是在拿自己的命,博一次信任。
但显然,她并不吃这一套。
反倒他自己把命给搭进去了。
他喃喃道:“既然已快是个死人,也不需要再究因由。”
对于有心隐瞒的事,哪怕是临死关头,也不会无所顾忌说出来,解忧没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寂静片刻,柳无依忽然又继续道:“我也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景公子大奸大恶,灭人满门,你有能力杀他,却偏与这种人深交,还不惜财力要助他东山再起,殊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同杨家一样惨死他手。”
解忧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没打算给自己辩驳,自己本就不是个惩奸扬善的好人,一切行事,她只图利益,弄死南宫颢很简单,却无任何好处,这样染血又无利可图的事,她干什么要去做。
再如,留着南宫颢,足够让夏王头疼。
只不过,她意外的是,在枭鹰羽中,从未有人会劝她惜别人的命,他们只有任务,命令和身不由己,大部分人更是以舔血为生,刀刃上生存,稍有不慎,必死无疑。即便是傅如,看似温纯,却也有过杀人的念头。
想要攀权附贵,又心存一点善意。
这样的人……是注定不会成功的。
她收回目光,只嗤声道:“真是有趣,你一个小屁孩,不懂什么,就敢这样狂言教训我该怎么做事?”
“我……”柳无依见她面有温怒,心底微微一急:“我不是小屁孩。”
她停住拨弄火堆:“你几岁?”
“十六。”
柳无依声音清朗。
解忧足凝神了片刻。
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大好年华,如若他不是委身醉风楼的男倌,家世清白,此刻,应当正是为考取功名挑灯夜读之时,而不是不明不白的去赴死。
她忽然看着他:“你要攀权附贵,我可以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
“什么机会?”柳无依不明。
难道说,她可以救他?
“但从此之后,你的命,得归我,若胆敢有异心……”她抬眸盯住他,清冷凌然,吐字清晰:“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
柳无依相信且肯定,她能做得到。他儒了儒唇角,同样给予她肯定的答案:“我一直,都是为姑娘效力。”
这话,也不知她是否信,过了半久,他见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串串药瓶,一一摆放在她自己眼皮底下,他从左到右数了数,大底有七八个,她目色沉敛,微微抿唇,只又说:“其中一瓶,是霜花泪的解药。”
“你哪儿来的解药?”
柳无依怔愣半久,还未发话,傅如忽然从马车顶上飘了下来,直直的盯着地上几个瓶子。
“寒蝶幼虫毒性极烈,不可能轻易能解,养育幼虫时更是要小心翼翼,我娘曾想尽办法,也只能让中毒之人后半辈子缠榻续命。”
难道,又是蔺之儒?
可寒蝶幼虫如此复杂的毒素,连娘亲都没有办法,若蔺之儒真的能解,江湖人只怕早把冬草堂给踏破。
“这八瓶药中,有几瓶是蔺之儒硬塞给我,有些是你娘给的,有的则是白萧笙所赠。”解忧一一道出药瓶的来历,这三个人都说她红颜薄命命不久矣,都不惜拿出看家本领想给她续命,这些药丸有用没用她不知道,反正随身携带也不费事,至于吃不吃,看她心情如何了。
而听得白萧笙三字,傅如皱了皱眉,一下子很明了:“不愧是少主大人,连白萧笙的玉长情也能弄到手,我娘曾听族主提起过,这玉长情是白萧笙师父所炼制,能解天下奇毒,但此药世上所存不多。”
傅如看着其中两瓶,那瓶身间的花样图案标志,他最是清楚不过,除了他娘还能是谁。旋即,傅如面有无奈说道:“不过,若是我娘所给,那一定是毒药。”
解忧继而望着柳无依:“不错,其中有毒药,也有解药,小屁孩,你有没有胆量,敢赌一赌你今夜的运气?”
柳无依咽了咽。
这八选一,根本就是机会渺茫。
踌躇了片刻,柳无依咬了咬牙,死就死吧,反正不选也是一个死字,他指了指第三瓶:“我选这个。”
“确定?”
“横竖一死,我就要它。”
解忧没有问他如此坚定的原因,总有那么些人,信自己的抉择,不肯信命。
收起其他的瓶子,解忧拿起第三个,端详了片刻,缓缓起了身,将手中瓷瓶抛之与他,旁边烈焰篝火映着她昏暗重叠的面容:“记住,你的生死,是我给的。”
柳无依接住瓶子,有点愣了愣。
他……选对了?
握着瓶子,有点,不敢相信。
“我再给你个忠告,你既然入了他们这行,那些悲天悯人的情怀最好是收一收,不论景公子也好,杨家也罢,有些事你便是知道,也要封住自己的嘴,还有,以后这种舍身就死的蠢事,我不想再看到。”说完,她再无其他嘱咐,便独身一人上了马车。
夜风清凉,柳无依过了半久才缓过来。
景公子是何人,他已然清楚,景公子能用醉风楼威胁,必然掌握了一些什么,他自然不敢冒险将端王还活着的消息透漏出去一丁半点,届时若再有朝廷人的介入和追查,只怕会给醉风楼惹来不少麻烦。
柳无依很清楚,公子他们都是一群不能见光的人,也许他并不清楚他们最终的目的,但是他知道,从他说开始为她效力的时候,他自己也将会成为一个终身再无自由的人。
至于杨家……他也不该再提了。
看着手中解药,他倒出仅有的一粒,服了下去。
瞅着柳无依吃下解药,却仍安然无恙,傅如已是紧紧皱眉,有点不太对劲,这瓶身花纹,分明是他娘的毒……想起地上其他几瓶,他忽然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哪里是柳无依有什么好运气,八个瓶子都是空的,只是在她拿起瓶子时才把解药给放了进去!
服了药之后,柳无依渐渐觉得自己周身恢复了力气,又听公子啧了一声,身影一飘,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上,带着不明的目光看着他:“咱们少主大人,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夜里一寒,柳无依不免裹紧自己的衣服:“公子所言,是何意?”
“一只寒蝶幼虫,百万银两,一颗玉长情,无价之宝,她竟舍得给你用。”傅如说的都有点羡慕嫉妒:“这么好的东西,就如此白白浪费了,我有点心疼。”
“……”柳无依默言。
给他用是白白浪费么?
傅如继续叹气:“说你蠢是真的蠢,她仇家遍地,若没点看家护命的本领,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只怕在她眼中,柳无依是碍事麻烦,且多此一举。然后,傅如又好像是在自顾自的说悄悄话:“你说她不惜命吧,全身上下,不是藏匕首袖箭就是藏点毒,你说她惜命吧,这些续命药,却又不肯用。”
柳无依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只得解释道:“当时情势,容不得我多做思考,公子也说,必要时,可给姑娘当个肉盾。”
不知怎的,柳无依一直记得这句话,此刻更是不由得脱口而出。
傅如轻声一笑:“你当程不识是谁,需得族中四位高手联手才能制住,程不识若真想要她的命,这霜花泪,你一个毫无内息的常人,便是速度再快,也接不住的。”
程不识还是手下留了情,既不让南宫颢看出他放水的破绽,又留了时间给她去防守。
对于声名和钱财,像程不识这样不知杀过多少人造过多少孽的人,前者才是他能在江湖中活下去,并且让人寒颤畏惧的基本,他没理由因一个南宫颢而断了自己的后路。
说到底,各有各的心思罢了。
柳无依疑惑道:“能解霜花泪的只有玉长情,可这玉长情又是无价之物,若除此之外,霜花泪再无其他解药,为何还要将寒虫卖给程不识,若他反过来对付我们,我们岂不束手无策?”
“原先我也想不通,不过如今你活的安然无恙,这霜花泪,也不过如此而已。”傅如深深一叹,原以为,她对柳无依的生死应该也是个袖手旁观的态度,谁知……仰着树干,傅如懒声道:“再说,她不会跟钱财过不去,你小子,运气是真好。”
柳无依看向马车的方位,她既然在马车内休息,他自是不敢再进去,只能同公子一样就树而栖,望着皎皎明月,他又无法心平入睡,心中有些其它念头闪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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郸阳城,深夜。
唐问雁出了牢狱后,找了不少人打听,才知断承意失踪的经过,唐问雁毕竟是江湖中人,有着人见人怕的青罗刹之称,她稍稍一号召,身处郸阳城的大部分匪徒黑道不得不听她行事。
以黑道的方式找人,自然是快得多,不像衙府,没个三两天,一句有用的屁话都问不出来。
得知地点,当夜,唐问雁便只身一人闯入劫人的老巢。
有几人拦住她:“喂,你干什么的?”
唐问雁道:“你们老大呢?”
有人讥笑挑逗:“我们老大自然是逍遥快活去了,姑娘,你长的这么漂亮,不如你先陪我们玩……啊!”
伸出的手还悬在空中,却已是断裂骨折。
以及,这人响破黑夜的痛叫。
唐问雁一脚踹开了那人,神色生厌,对付这几人,她根本无需拔剑,不过两三招,就将几人打的滚地爬走,逃得没了踪迹。
收拾完这几人,唐问雁看向这间院落,听得有些小孩子的哭声,此处是城中偏僻之处,杂院荒废,便是有打闹声哭声,只怕也当成是鬼哭夜嚎。
她断了门锁,进入里头,房屋破旧,蛛网草杆遍地,有五六个小孩缩在一个角落里,有人进来,他们也不敢逃,相互牵着手挨着,唐问雁一眼扫过确认了遍,其他小孩或是开始哭,或是瑟瑟发抖,唯独断承意,一直双目恨恨的盯着一个角落。
唐问雁往那边看去,发现那另一个角落边还躺着一个小孩,只是……她心中隐隐不安,走过去查了一遍,地上躺着的人看模样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衣衫有被撕扯过的痕迹,额头更是一大块流血。
她神色微沉,心中亦是有些颤意,伸手去碰那女孩子的鼻息,又探及脖脉,继续再全身查了一下,她渐渐松了口气,看来是女孩子抵死不从,没有被继续侵犯。
唐问雁又看向断承意,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外头嚷嚷了几声,她退出房外,把门带上,门外已经聚集了数人,刀枪棍棒各种武器持在手上。
为首的人见到唐问雁,愣在当场,身子不免啰嗦了一下:“唐……唐老大。”然后讪讪一笑:“您怎么……大驾光临,也没人跟我说一声。”
唐问雁盯着为首的人:“李当家,几年不见,你不做绿林好汉,倒是开始干起了贩卖孩童的勾当。”
李当家忽的跪下来:“我错了,我犯了混事,我……我再也不敢了,唐老大饶……饶命。”
“你若是走私贩盐,打家劫舍,我也不拦着,但你这贩卖孩童,欺辱弱小,有点犯我忌讳。”她字字咬牙:“你可知,我生平最恨什么事?”
“不仁不义,卑鄙龌龊之事。”李当家很快回答,又连忙道:“但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给这些小孩再找户好人家而已,这些孩子都是贫民窟出来的,他们不是饿死就会被冻死,我这样做,也是救他们。”
唐问雁冷冷的盯着这一群缩头缩尾的人:“我只问一句,屋中那小女孩,谁干的?”
“唐老大,你明查,我老李断子绝孙,也绝不会干这种龌蹉事的。”李当家想到屋中确实捉了个八九岁,相貌不错的小女孩,难道……他瞬间回头,指着自己一群手下,急道:“你们……你们谁干的,快给老子站出来!”
眼瞅自己老大都怕成这样,谁又敢不要命自告奋勇,纷纷往后退了半步。
唐问雁冷声问:“没人承认么?”
李当家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唐老大,真不是我干的,您明查,我上有老下有老,也是为养家糊口,您也知道,我们这样出身的人,还能干什么事,我给他们找的都是好人家……”
有人看不下去:“李老大,你怕她一个女人做什么,还像不像个爷们?”
李当家叹气摇头,爷不爷们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命,命都没了再爷们有个屁用,孙子当多了,不多差这一回。
“既然没人承认……”唐问雁眼光流转,话语间,已是杀意连连:“那么你们,一个都不要活。”
“臭娘们,在我们的地盘,还敢脾气那么大,谁惯得你……”
那说话的人早已看不过这个在此处横行霸道的女人,正想要出手,但人只上前动了半步,却再也不动,然后直直倒地。
众人皆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兄弟……是瞬间被一剑割喉!
李当家慌了神,唐问雁剑法出神入化,这一招一式间,都没人能看得出她的剑是何时出鞘,手起刀落就是这般,李当家更是卖力磕头:“唐老大,不……不关我的事,真不是我,不是我,唐老大饶命……饶命。”
“姐姐,是他,是他!”
听得背后的声音,唐问雁皱了皱眉,回首一望,不知断承意何时趴在窗口边,他面色红怒,指着最后排一个想要趁机逃跑的人,连连发声:“姐姐,就是他这个大坏蛋,快别让他跑了。”
那人得见自己那过命的兄弟死的这么惨,又听得小孩子的喊声,早已慌乱无神,便一下卖力往后跑,想要逃出生天。
唐问雁眼眸横冷,飞身而去,截了那人的路,片息之间,一剑横出,血溅当场,留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有人见情况不妙,亦是想逃,而那些想逃窜的人,唐问雁自然没有手下留情,挑经断脉已是对他们最轻的惩罚。
“姐姐!”
断承意一声闷哼,被人捂住了脖子。
“臭娘们,你再敢动手,我便杀了他。”
有人见她武功高强,一顿害怕之下,忽然劫持断承意且放了狠话,以为断承意叫她姐姐,必是重要之人,拿这小孩子威胁,最好不过。
唐问雁看着那人架在的断承意脖子上的菜刀,冷冷哼声:“他是夏朝大将断一鸿的儿子,你杀了他,也是自寻死路,你若放了他,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一直跪地求饶的李当家看着自己那手下,连连摇头叹气,这个时候逞什么好汉,出什么风头啊,求个绕,认个错,还是有机会活命的,碰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千万不要命的找死啊。
那人自然不想死,颤抖着手,劫持断承意,一边往旁逃,一边提防她,谁知她神出鬼没,前一息还在前方远处,后一刻,忽然窜到了他后面,他吓得身影颤抖。
而他持刀的手,此刻早已割成两截。
“自找死路!”
断承意只觉眼前一黑,好似有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他看不到什么,又觉身后有倒地的声音,然后他被人拎着,没有放开。
唐问雁说:“李当家,你该知道,我有什么规矩。”
那把菜刀,被踢到了李当家眼皮底下,李当家颤颤巍巍的拿起:“我……我知道。”
院子里,响起一声声惨叫。
片刻,李当家磕头认罪认错,慌忙领着留下的那数十人相互扶持,捂着伤处痛处,连爬带滚,纷纷快速的逃窜离去。
断承意想要拿下眼睛上的东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人拽着自己,怎么都碰不到,他只能叫着:“让我看看,他们是不是被你打跑了……”
唐问雁再入了屋门,点住了其他几个小孩子的睡穴,足够让他们睡上几个时辰,在官兵来这里之前,他们不会看到不该看的血腥东西。然后,再拽起断承意,离开了这院子。
一路上,断承意没完没了的哭,唐问雁原以为他是哭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谁成想,他边哭边说道:“要是我有你这么厉害的武功就好了,那个姐姐就不会被他们绑走还被欺负,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想救她的,可是我打不过他们,打不过他,现在她死了,坏人也死了,也算给她报仇了。”说着,又继续抹眼泪哭了起来。
唐问雁也听出了事情经过,断承意这小子人前是乖孩子,背地就不是个安分的主,一没人看住就时常溜出府偷玩,这一回,却偏偏就出了事,碰到那群人劫卖孩童,他原先是要路见不平仗义相助,但武功不行,反倒被那群人给一并带走。
听他哭声,唐问雁有点不耐烦:“那女孩子还没死,你哭什么。”
“啊……?”断承意哽咽:“可是,可是她都没气了,怎么叫她她也不应。”
那女孩子出血过多,气息微弱,断承意自然一时难以分辨,唐问雁道:“你再哭,只会咒她死的更快,待天一亮,自会有人会救她。”
断承意知道那漂亮女孩子姐姐没有事了,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又叫她:“姐姐……”
唐问雁厉声道:“不许叫我姐姐。”
“哦,”断承意唤道:“师父。”
嗯?
“师父,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我要像你一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把天下所有的坏人都打倒。”
“师父,你不知道,那群坏蛋可坏了,不给我们吃的,也不给我们喝的,还打我们,你看,我手都被打痛了,我爹爹都没有这样打过我。”说着还撩起袖子给她看。
唐问雁看着这个七岁多的小滑头,神色游思:“你不是有功夫么?谁教的?”
“我爹爹教的,弃叔叔也教过,花叔叔也教过,但是我娘不喜欢我学武,然后弃叔叔不教了,花叔叔也不教了,我娘说学武的都是粗人,不希望跟我爹爹一样,我娘每天只要我背文章,背不出来就打我手心,还把我好多好吃的点心给没收。”
说到点心,断承意忽然想起什么:“师父,我记得你是谁了,我们在馆子里见过的,但你瞪着我,好凶好凶。”
正因为断承意还不知,旁边这人可不是好心来救他的,他毫无警惕心,一直唠叨个不停:“师父,那你的武功是谁教的?我师父的师父很厉害吗?是不是比我的花叔叔还厉害?”
唐问雁沉住气,忍受着他多嘴多舌。
但心底,她已然有了另一个念头。
“师父,我能不能扯下这个,路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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