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低垂眉目，无喜无怒。
然而，越是这样状态的他，越令人心惊肉跳。
哪怕梁烈，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年，帝京对沈卓的评价，一贯毁誉参半，褒贬不一。
但，绝大部分人，都不曾见过沈卓。
即便今时今日的东系之主梁烈，亦是首次与这位年纪轻轻的北天王正面接触！
一个仿佛活在云雾之端，似神般的存在，于外界，竟然光靠一个名号，就镇压住半座帝京的权贵……
他二十岁的时候，梁烈还不以为意。
之后两年，兴许是自己岁数越活越大，兴许是某一瞬间的偶然顿悟，梁烈终于意识到，沈卓为什么是沈卓！
如今，梁烈最大的感触，莫过于传言果真非虚。
这个二十出头，风华正茂之年的时代名将，只有亲眼，只有堂堂正正看上一面，方才知晓其人，为何拥有那般惊世骇俗的统治力，以及影响力！
简单一道眼神过来，梁烈就清楚，自己大概率惹不起！
只是……
“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道陵除开说了几句不合适的话，并无原则上的过失，你能否……”梁烈思索良久，开口解释。
“上一个动辄便喜欢奉劝本王，为人处世理应大度，更该顾忌情面的尊长，已经上路多年。”
似乎是白手套密不透风，长时间佩戴有点不舒服？
沈卓一边漫不经心的摘落手套，一边兀自感慨道。
梁烈脸色微寒，表情也呈现一刹那的不自在，周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起先一头雾水，旋即恍然大悟。
齐子毅！
沈卓的恩师。
曾经一手提携他起势的老辈将官，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而亲手送其上路的，正是齐老最中意的门徒沈卓。
言外之意，他沈卓连昔日恩师这等，按规矩按资历，均排在自己前面的尊长，都敢说杀就杀。
应该也不差一个梁烈？
梁烈双手回握，按了按杵在近前的拐杖，就此陷入沉默。
江万林险些情绪崩溃，“梁老！”
梁烈权当自己没听见，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为一个小家族的子嗣，执意开罪北天王沈卓，划不来。
除非……
梁烈转过视线，一脸复杂的看了两眼纳兰添香。
人生二十几年，这个外孙女过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且刁蛮任性的日子。
即便所有人都看出，今天这事绝不可能善了，可纳兰添香依旧像是活在梦里一般，执拗又自以为是的，与沈卓对视。
当真以为沈卓不会杀她？
当真以为凭借往日的一点情缘，沈卓便会点到为止？
如果沈卓这么好说话，那就不是半步朝堂，无人敢惹的沈卓了！
“天狼！”梁烈沉沉唤了一声，眼神示意纳兰天狼。
纳兰天狼还在悲愤不已，顺着梁烈的视线看过去，顿觉气不打一出来！
果真是自己宠坏了！
竟然在这么至关重要的场合，还自以为是的端着架子，摆出一副我不相信你忍心动我的姿态？
奈何……
纳兰添香接下来的一番话，别说现场的一众达官显贵，哪怕生父纳兰天狼都倍感瞠目结舌。
“添香知道，少卿哥哥不会杀我的，你只是想给我一个教训，仅此而已，对不对？”纳兰添香浅声笑道。
众人，“……”
“你那个时候，虽然不怎么爱搭理添香，可添香看得出来，你不单单关怀姐姐，还包括我的！”纳兰添香又道。
真活在梦里，不可自拔？
“添香，还不赶紧乖乖认罪，胡言乱语什么？”纳兰天狼又气又怒，忍不住张开口厉声提醒道。
纳兰添香愕然回首，静静凝视自家父亲。
沈卓五指*着江道陵的头盖骨，一点一点冰凉之意，渗过皮层*江氏这位小少主的四肢百骸。
江道陵满脸苍白，身体也跟着瑟瑟发抖。
遥想前不久，在纳兰氏入祠大典，洋洋得意嘴上说着不在乎，不必宣传自己的功德，
可无论语态还是行为，都将盛气凌人演绎得淋漓尽致的自己，江道陵肠子都差不多悔青了。
“别，别杀我，我知道自己错了。”江道陵哆哆嗦嗦，态度卑微的像是一个任打任骂的乞丐。
“错在哪儿？”沈卓问。
“错在狂妄自大，不尊重逝者，错在太将自己当回事……”江道陵咬紧牙关，一字一句清晰的回复着沈卓。
“哦？”沈卓扬起眉梢。
堪堪将视线从自家父亲这边转回，并眼神急切的，准备与沈卓继续叙旧，试图勾起后者对往日交情的珍惜与不舍……
咔哧！
一簇殷红血迹，猝然重霄而上。
前一秒还挤出端庄笑容，自认为仪态出众没有狼狈不堪的纳兰添香，突兀的感觉到脸上，传来丝丝温热感，眼睫毛也似乎湿漉漉的？
纳兰添香错愕的伸出右手，抹了抹俊美的脸蛋，刺鼻腥味开始逸散。
这……
“你看，他只是对素容不尊重，本王便杀了他。”沈卓笑眯眯的耸动肩膀，醉翁之意不在酒。
蹬蹬蹬！
纳兰添香吓得连续倒退几大步，险些当场跪倒在地，口腔鼻腔里的呼吸，也迅速变得急促，凝重起来。
“血，好多的血。”纳兰添香痴痴呓语，原本还有着丁点儿生气的眼神，一下子暗淡无光。
这个世道。
总少不了执迷不悟，喜欢活在梦里的人！
今天有纳兰添香，也有若干年后，那个嚣张跋扈，同样喜欢仗着渊博家世，高高在上的宁家大贝勒！
那天。
帝京齐聚百家权贵，阵容空前浩大。
那天。
谁也没想到，某个消失几年生死不知的年轻天骄，会突兀的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重走曾经霸业登顶之时，走过的路！
那天。
沈卓入帝京，沿途子民跪地朝拜，激动到涕泗横流！
那天。
囊括四个方面军在内，统计三十六位退役将领，重披旧甲，迎王！
那天。
湛湛青空茫茫大世，久久回荡在耳畔的声音，只有那简短又令人热血沸腾的五个字……神又回来了！
冬雷震震夏雨雪，唯我沈卓，与岁月共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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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