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嵬被赶下床也不是第一次,她睡到下半夜,模模糊糊中被他踹了下去,也许是因为她方才又做了噩梦,梦里吵闹,把他给惊醒,他再一怒之下把人给踢下去。
“下去跪着!”他微微睁开眼睛。
“是。”
时嵬跪了一会儿,眼皮发最重,感觉稍微歪着头救能睡着,其实她一年中可以睡好的日子不足百日,剩下的时间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如果他不在她身边睡着还好说,可是如果是陪着他时候做噩梦,那后果总是她自己吃苦。
“做了什么梦?他问道。
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还是醒着的。
“只是梦见的一个坏人想要杀我。”
他睡在床上,半是撑着脑袋看她,调侃道,“那个坏人,该不会是我吧?”
时嵬当然说不是。
就在她对他言听计从的这些时候,她脑子中一直有个词闪现,驯服。
即墨幻驯服了她。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像只畜生一样被驯服了。
可,她不敢反抗。
第一次,她刚刚入府门。她还记得那时七年前,似乎是她有记忆的第一个地方和第一个时间。那时候她就想要逃走。
待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让她惧怕至极,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这样狠毒的人。
时嵬的身体不好,尤其是天冷之时,她总是会觉得胸口疼痛,像是内里有什么东西是破碎的,她不知道是自己一出生就是这样的虚弱体制还是她曾经受了什么重伤。
咳嗽厉害之时,她会吐血,这七年以来,都是这样过来。
有一次她哭得厉害,那时候记得她只有十五岁,照顾她的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女人,她说她以前也生过一个孩子,后来那个孩子刚满月就得了重病夭折了,她说,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现在也该成家立业了。
时嵬还是很难过,她不想留在这里,这像是个笼子,她被这笼子困住了。
那女子心疼她,把她背在背后哄她开心,想止住她的哭泣。
时嵬觉得她就像是自己的娘亲一样,在别人都不在的时候,她就偷偷叫她娘亲。
每次在她背后,她都觉得会安心许多,温暖许多。
“宁儿乖,娘背着你就不疼了。”
时嵬就对她说,“要是能在你背后上待一辈子就好了。”
那女子笑了,“有何不可?”
时嵬真喜欢她啊,她想,如果找到自己的母亲,肯定就是这样的人,想到这里,她更加想要去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
时嵬第一次觉得害怕就是这句话。
她问那女子,如果可以,能不能把她从府中放走。
女子说,如果你想走,我会拼了命帮你。
时嵬摇头,如果要她的性命作为代价,那她绝不愿意这样做。
就在她这样说过三天后,早上起来,时嵬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了,她到处问别人,有没有看见她。
找了整整一天后,她还是没有找到她,看着桌上已经变冷的饭菜,她心里渐渐也发冷。
那时候她不愿意看见即墨幻,因为他强迫了她。
时嵬对他说不出的厌恶。
可她还是不得不问他,那个女子究竟去了何处。
即墨幻道,“听说她答应了你,会把你背在背后一辈子?”
时嵬说是,“她像我的母亲一样。”
“所以,我帮她实现诺言了。”
“什么意思?”
“她不是说背你一辈子吗,所以,她做到了。”
时嵬的心一惊,“你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他笑了,从她面前离开。
时嵬疯了一样跑回房间,在自己的房间里寻找她的踪影,“娘亲,娘亲……”
最后时嵬找到了她,即墨幻说的是真的。
她被定死在时嵬的床板下,时嵬爬进床底下,看见了那最可怕的一幕,她已经死了,紧紧闭上眼,床底下留了一滩血。
时嵬看着那四五颗定在她身上的钉子,用手一颗一颗把钉子从她身体中拔出,满手是血,满脸是泪。
她把她抱在怀里,自从她来到这里,她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从来没有想到一句话就要了她的命。
她去找即墨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轻诺必寡信,我讨厌随便许下诺言的人。”
时嵬用力推他,双手握拳打他,“疯子!畜生!”
“你说什么?”
时嵬想着干脆和他鱼死网破,拔下头上的玉簪敲碎,露出一截不平整的碎面,指着他的脸便划下去,惹尘却不在,平日里,他总是陪在他身边,但是即墨幻和她在一起,惹尘却很少在。
她划破了他的脸,他那苍白却干净的脸上,一道刺眼的伤痕。
他用手摸了摸受伤的地方,“你弄伤了我。”
时嵬看着他,“是啊,你直接杀了我就好。”
他冷笑,“为什么杀你?”
他说她身上的刺太多,要慢慢拔干净,第一次就拔掉她的指甲算了。
于是王府里来了几个人·,把她捆进了一个小房间里,一根,一根,一根,从头到尾把她的指甲拔了下来,带着皮肉,沾着鲜血,把她的指甲一根一根拔了下来,时嵬疼得冒冷汗,最后她忍不住大喊,痛的几乎快要晕倒,十指连心,那种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她还记得,那一天他在外面笑得很开心,拍着手大笑,等他们把她的指甲拔完,那些人把指甲放入了一只精巧的,像是用来装香线的盒子。
他数了数,“哇,真的有十只。”
新的指甲一年后才完整长出,此后她再也不能碰到凉水,十根手指也再也不能拨动琴弦,她成了个废人。
时嵬在地上跪了一会儿,他道,“床上都凉了,上来。”
时嵬说是,又乖巧地爬了上去。
“再过不久我就要成亲了。”
时嵬说,“给爷贺喜。”
他忽然生了气,把她的脖子握在手中,强行按倒在床上,“再说一遍。”
时嵬颤颤道,“给爷贺喜。”
“哼,没意思。”他说。
却在她身上游荡,时嵬一动不动,他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更畜生,她不可以在他吻她之时睁眼,她不可以在他喘息之时用手碰他。
也不可以害怕他,不可以僵硬身子等他来她身边。
有时候,时嵬觉得他似乎是喜欢自己。
又有些时候,她觉得他是想要她的命。
她十五岁跟了他,除了弄得一身伤,还有无数的恐惧,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是那样恨他,心中总是在盘算着那一天他的仇敌找来,把他一剑捅死,但她又觉得不太可能,惹尘和莲瑜他们功夫极好,至少她是没有看见过他受伤,除了那一次被她的玉簪子划伤脸。
即墨幻在她眼中,是个猜不透的人。
他似乎浑身都是眼睛,没有人可以躲得过他的眼睛。
一开始,她只要撒谎他就可以看出。
后来,她学会了看着他的眼睛撒谎。
她发现只要自己越是躲避,他就越是怀疑,但她坦荡一些,他反而不会一直揪着她问。
府里有很多女子,时嵬听莲瑜说过,但是她自己却没有见过,连女子争吵谈笑的声音也没有听见过,有时候,她觉得即墨幻身边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
他不允许她笑,也不允许她不笑。
时嵬不喜欢对着他笑,但是她可以假笑,反正他也看不出自己的笑,时嵬自己是这样觉得,也许,他知道。
时嵬写字的时候问了问驯涅是哪两个字,他说他也不知道。
惹尘说,驯涅会写字,他是在撒谎。
时嵬笑了,“这个谎有什么好撒的?”
她转而去问他,“你呢?”
他说不知道,“我没有学过写字。”
时嵬说,“那我可以教你。”
晚上即墨幻就生气了,不许她再写字,过了小半年她才重新拿笔,重新拿笔写的前几个字就是即墨幻。
时嵬想把那张写满他名字的纸张撕碎,她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还是没有那样做,她从骨子中惧怕即墨幻。
府中有个舞女,时嵬见过她跳舞,舞姿动人,后来她的脚受伤了,不能再继续为他跳舞,即墨幻就说,那你还能做些什么呢。后来,这个舞女的卧床上只剩下了一双腿。
即墨幻对她说,“我还从没见过你跳舞,你来代替她的位置替我跳一次。”
时嵬觉得自己没有练过舞,因为她没有那些舞女的身姿柔软,而且她的身体没有力气,通常即墨幻还醒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累得睡着了。
教时嵬跳舞的那个女子比时嵬年长两岁,很是严格。
时嵬本觉得自己的腰还算柔软,可那女子却对她很不满意。
好不容易练了三个月,练到可以下腰伸腿,她又说她力量不够。
所以在那一年小年之时,满院子里下了很深的雪,时嵬为了练踢腿的力量,在整个王府中踏雪,直到把所有的积雪都踏实了。每一处都有她的脚印。
七年中,时嵬逃跑二十次,每一次都被抓回来,近些的时候就在王府门前被带回来,即墨幻除了第一年会动手打她的脸,后面他都是拿鞭子抽她的手臂,他说了,这张脸好歹还能看过去,要是打坏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打了她,他又假惺惺来给她上药,时嵬不愿意让他上药,他就恢复了那副野兽的模样,把她按在书房扒光了她的衣服,在书房里的惩罚无非就是在她身上写字,他喜欢在她背后写字,时嵬看不见他写了什么,但是他写完后就会缠着时嵬不休,书房中每每狼狈一片,有一次,她躺在他书案之上,他在她脖颈间留恋,时嵬伸手摸到了他的砚台,那一瞬她都已经抓起了砚台,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就可以逃出这里,抬头一望,梁上还有惹尘,他摇摇头,时嵬只好把东西放下。
只要这些人在他身边,时嵬就绝对没有机会杀了他。
他叫她宁儿,时嵬怀疑,这是他以前折磨的一个女子,把人家折磨死了,换了她来折磨。
时嵬曾经想,如果杀不了他,那自杀也是个逃离的办法。
但是她很快就知道她错了。
惹尘和驯涅的动作永远比她更快,而如果他们没有拦住她,她真的自杀成功,即墨幻也总是有办法救她,她醒来后会喝下比死更痛的药,那东西饮下,全身肌肤酸痛,渐渐的,连骨头也是痛的,再过一会儿,全身像是千百只蚂蚁蚂蝗正在撕咬她。
她不怕死,只怕痛。
她是那样怕痛,想起十根手指被拔去指甲就会怕得发抖。
即墨幻要娶的女子是宇文家的一个女子,时嵬听驯涅他们说过了,是位翁主。
而即墨幻自己想要娶的女子是刁家的一个女子,时嵬不甚了解这个家族。
他们来到良渚是在一个夏季。
良渚的夏比雕题的夏要好多了,雕题的夏路上不能站人,穿的鞋子底下薄了都烫脚,往西边就是西牛州,那里有不见尽头的黄沙,寸草不生。
良渚的夏还是有凉风的。
时嵬和驯捏在龟坊的街角等待王爷,她坐在马车上,这里的人也比雕题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长得比雕题人白皙,可他们的眼睛不比雕题人大,鼻子也没有雕题人高。
时嵬看了一会儿,“我想吃那个。“
驯涅说不行,“王爷没有回来。“
“那你不让我去,你去给我买。“
他还是说不行,“王爷没有回来。”
“可是我饿了。”当然这话她是不敢和王爷说的,即墨幻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小心思。
驯涅根本不怕她会逃,她的本事还没有那样高,“那你和我一起下去。”
时嵬说好。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时嵬看着眼前这条街,忽然,她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场景。
一个人被狗追着,跑到了一个男子身后,那个男子时嵬觉得自己认识,却无论如何抢不起他的模样,且每每想起他的背影,都会觉得那人像王爷。
时嵬敢肯定,他不是即墨幻。
那,他是谁呢?
一个老者从时嵬面前经过,抱着一笼甜瓜,白白的,沿街叫卖。
老人家只走了几步,一笼甜瓜倒在了地上,自己也摔了一跤。
时嵬连忙让驯涅帮着扶起,他却怎么都不愿意碰那个老人。
她把甜瓜一个一个收到笼中,又把老人家扶起,“摔倒骨头了吗?”
老人家说不碍事,“姑娘你心善,会有好报。”
时嵬笑了笑没有回答,要是真有好报,那就让即墨幻那个混蛋尽快一命呜呼。
一个男子从路边捡起甜瓜,沿着甜瓜掉落的方向一直走来,看见那老人面前的木笼子,把甜瓜放下道,“给您。”
老人闪开身子,“多谢你们两个了。”
抱着木头笼子走远了。‘
草丛里还剩下一个,时嵬捡起道,“奶奶,还剩下一个。”
老人挥挥手说不要了,送给你们吃。
时嵬转过身。
忽然看见他。
两人面对面站着。
她把甜瓜递给他,“给你吧,反正我不爱吃。”
那男子接过甜瓜,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时嵬觉得他奇怪,“怎么,你不要?”
“不……不……我要。”
他忽然做礼道,“在下季斐裕,字伏微。”
时嵬点点头道,“那小女见过季公子了。”
季伏微嗓子中沙哑,半日说不出话,他疑心是自己在做梦。
翩翩公子,若是不开口就是完美,可惜了嗓子,时嵬心想。
一个孩子忽然跑来抱住了他的腿,“爹爹。“
时嵬瞪眼,孩子都这般大了。
“这是……”季伏微似是陷入难题,不知如何说这个孩子。
时嵬弯下腰,“好可爱,你叫什么?”
“昭凝。”
“哦,昭字明亮,凝字柔和,刚柔兼有的好名字。”时嵬夸赞。
小女孩笑了,“对啊,是我爹爹取的。”
季伏微终于点了点头,“是吾家小女。”
“还不知姑娘芳名。”
时嵬看不出他竟是主动问姑娘名字的那种人,想了一会儿道,“苏芷宁。”
没说几个粽子,忽听身后有人叫她,时嵬听出了是谁,浑身一激灵,“此处。”向他招手。
王爷撑着伞,慢慢走近了他们。
时嵬感觉道即墨幻和这个男子认识,他们互相看了很久,眼神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意思。
即墨幻道,“季博士,许久未见。”
“王爷,未央。”
“博士?”时嵬差异,“你是六学中人?”
即墨幻道,此言差矣,这位如今已是国子学的学长。
“国子学?”时嵬不知为何,总是对于读书人有一种好感。
即墨幻忽然又道,“宁儿还不知道吧,这位曾经还是帝女驸马。”
时嵬听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他是个衣着简朴的读书人,没想到还是驸马。
不过,为何即墨幻说是曾经,现在不是了吗?
她不敢多问,即墨幻不喜欢多嘴的人。
小女孩打破了这种尴尬,抱着季伏嵬的大腿问,“爹爹,我们今日还去打马球吗?”
“去。”他看了看时嵬,又对即墨幻道,“不知王爷可喜欢马球?”
即墨幻笑道,“我们才来良渚不久,还没有安定下来,要先回府安置。”
“打马球并不会浪费多少时间。”他说。
时嵬也想和他们一起去。
即墨幻又说,“她不善马球,不懂得规则二字,女子皆是如此,不懂得什么叫做道义。”
时嵬心想,就你一个人知道。
季伏微道,“既然男子天生比女子强壮,那让几分给她们也算不得什么,把规则稍微偏向她们无伤大雅。”
即墨幻看着他,“季博士倒是和那些日日说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读书人不同。”
时嵬也觉得是。
“你想去吗?”他问时嵬,手上却使了力气。
时嵬慢慢低下头道,“我对于马球并不擅长,也不甚喜欢。”
她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不敢直视着季伏微的眼睛撒谎,她连即墨幻都敢骗,区区一个陌生人算不上什么。
季伏微长长的叹一口气,“那等你喜欢上马球,可以同我们一起。”
即墨幻道,“天色晚了,我们要回去”
时嵬跟着他后面,没有回头看季伏微一眼,她知道,她敢多看,即墨幻一定会把她的眼珠子扣下来。
季伏微在他们身后柔声说,“快下雨了,记得出行带伞。”
时嵬觉得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见过,她忍住想要回头的念头,在心里细细回想自己是不是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
她走后很久,他还站在那里不动。
七年,他等了七年。
在所有人都说那是时嵬的尸体之时,他不信,那个丑陋的男子尸身并不是时嵬,他派人去找她,自己也前往雕题找了她三年,但是从没有她的音信。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过了那几年,后来他活着,想着只要他活着,她也活着,他就有可能再见到她。
他果然见到了她。
季伏微呆滞片刻,终于笑了,笑着笑着却眼角红了。
小女孩拉拉他的手,“爹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碰见了一个故人。”
不多时又说,“不要告诉母亲。”
她甜甜的笑,“那爹爹给我买糖葫芦。”
“不行,你前几日还说牙痛,不能多吃。”
“那我告诉母亲去。”
“我会生气的。“
元幕出来的时候谈依沁把食盘都已经给他装好。
他嘴上说着麻烦,其实嘴角已经遮不住的笑。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在他身边,得妻如此,不负此生。
谈依沁想要和他说那件事,忽想起他近日朝事繁忙,故此说,“夫君,晚上回来,妾身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他点头说,“回去吧,外面热,喝些绿豆汤消消暑。”
“哎。”她把他送上了马车。
回了房中,丫头来传话,说是小姐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她有些抱歉,顾着伺候他,却忘记了谈依璇。
“最近你不是说天热吃什么都吃不下吗?”她拿出东西。
“这是什么?”
“用这个熬汤,清热去火,可以健脾。”
谈依沁笑了笑,说,“不必了。”
“哦?”谈依璇不悦,她竟然拒绝自己的好意。
“因为……”她凑近她耳边,“因为我有孕了。”
谈依沁喋喋不休地和她说这个孩子来得多么巧合,那日元幕刚说过要是有个和昭凝一样可爱的孩子就好了,晚间她诊脉就发现了已有身孕几月。
但前三个月不稳,最好不要宣扬,所以谈依沁只告诉了自家姐妹。
“我还没有和爷说,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开心极了……依璇,这个孩子是我求了许久——”
话声未落,谈依璇已经把一只簪子插入了她心口。
谈依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一瞬。
“你看着我做什么,所以说,为什么要和我炫耀?”
谈依沁倒在地上,一只手捂住心口,那把簪子已经被谈依璇收回了发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嘴角吐出鲜血,谈依璇看着她,“你难道不知,你在我面前每一句恩爱都是刀子吗?我对元幕的心,我不信你不知,可你非要往我心口上插刀子。”
她微弱地辩解道,“我……我……没有……”
“如果你没有,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那些话,我恨你,而且我不后悔这样做,你去那边一定要和阎王告状,就指名道姓说是我所为,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我这半生都这样过来了。”
她走出了谈依沁的房间,对着四下大喊,“来人啊,抓刺客,有刺客……”
地上那个女子拼命扶着床板站起来,用另外一把尖锐的木梳子沿着那个伤口刺进了心口处,正好在那个伤口上。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元幕回来后,抱着她哭了整晚。
他以为是他平日对她有冷漠,故意说那些不好听的话伤害她,让她难过了,元幕自责得想要杀了自己。
他看着那把木梳,想起来自己刚送给她的时候,她是那般开心,从前他没有送给她什么东西,因为他根本不关心她,后来某一日她在外面走丢了,府中的人也找不到他,他像是疯了一般去寻她。
那时候他才知道,如果真的没有了她,他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他只要这一个妻子。
元幕喝了很多酒,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何没有和她说清楚,他是喜欢她的,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他是喜欢说难听的话给她,可,那也是因为他想要看见她向他服软,她柔声认错的样子不知多么可爱,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
他只是喜欢得慢了些。
只是想着,她已经在他身边,他可以慢慢对她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逼死她。
今天离开的时候她对他笑得那样耀眼,元幕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
府中人说,有刺客闯了进来,要玷污夫人的清白,夫人不愿意,便自行了断。
那把梳子还刺在她心中,从此后,也刺在了他心中。
他在想,如果他平日没有对她那样严苛,她会不会不做这个选择。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她的清白,而是她的性命,如果没有了她,他不知要如何活下去。
时嵬坐在房中仔细回想那个女子。
莲瑜要进入元府,她求了王爷让她也一起进入,出乎意料,王爷竟然答应了。
她们藏在那个叫谈依沁的女子的房间中,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东西。
就在她们想要离开之时,听见有女子入内,于是她们不再轻举妄动。
躲在房梁之上。
后来谈依沁也来了,和那个女子说话。
正当那一刻发生之时,时嵬忍不住想要出手帮助那个女子。
她已有身孕,这个女子怎么如此狠心要她的性命。
更加让人惊奇的是,那女子拔出簪子后,谈依沁竟然自己把木梳子刺入了心口。
时嵬可以理解她的行为,她在给那个女子开脱,可是,她分明是杀她的凶手。
时嵬又觉得很奇怪,她从来不知,有人竟然会帮助凶手脱身。
后来莲瑜说,那是家人。
她很少听见家人这个词。
如果不是偶尔想起,她会觉得自己是从即墨幻的肚子里蹦出来的。
因为他总是说,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要不是我,你那还有命。
所以这也难怪她会觉得是即墨幻给了她生命。
那家又是什么呢?
流浪汉没有家,可时嵬不是流浪汉,她也没有家。
自然,她也没有家人。
莲瑜和她说过,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一个女子只要有丈夫就好。
所有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
她们一同洗澡,莲瑜突然伸出她细嫩的食指,顺着她肚子上那条棕色的线划下去,然后说以后她们都会用这个盛孩子。
她说是啊。
她是练武的人,手指划得重了一点,肚子都给她的指甲割疼了。
其实,时嵬并不怎么讨厌莲瑜,她唯一讨厌,可以说是厌恶的人是即墨幻。
是他把她摧毁,而且把她变成了一个她讨厌的模样。
玉堂春里说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礼部尚书的儿子王金龙与名妓玉堂春邂逅,情投意合,沉湎女色。不想过了一年,王金龙的几万银两就被老鸨骗尽,落入绝境,此时玉堂春倾囊相助,规劝公子考取功名才是正途。王金龙走后,玉堂春念念不忘旧情,拒不接客。老鸨看看无利可图,一怒之下将玉堂春卖给山西富商沈燕林为妾。富商的妻子与人私通,害死亲夫,反诬是玉堂春杀了人,告到官府,玉堂春被屈打成招,定为死罪。案子送到科举中第后做了八府巡按的王金龙手里,他几经周折,才查明案情,为玉堂春平反昭雪,两人得以破镜重圆。京戏之所以安排玉堂春有一个好结局,就因为她是一个好妓女。时嵬觉得,在即墨幻身边,她自己连个妓女都算不上。
她是那么厌恶他。
即墨幻忽然来了。
他站得离她很近,时嵬全身僵硬着任由他动作,周围的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即墨幻笑意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清润如水,幽静如潭。
他一向是这样的,直到他拿开了手,时嵬才回过神来。
禁不住恐惧,幸好此时夜色已浓,她才不必发愁该如何掩盖。
即墨幻先朝园子中走去,他雪白的衣衫在黑暗中轻轻拂动,不时有纤细竹枝划过,偶尔有淡薄的月光透过竹叶之间的缝隙,打在他身上,仿若浮冰碎雪,时嵬迟了片刻,才跟上他的脚步,她不知,他又要打什么算盘。
穿过林子走出黑暗,才走出几步,便有侍卫靠近,那侍卫先向即墨幻行礼,道:“王爷,都已经安排妥当。”
这些人,时嵬都认不得,也不知即墨幻又安排了什么。
他瞥了时嵬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你和我一起去瞧瞧?”
由那侍卫引路,没出西上阁就到了地方,即墨幻这个人神神叨叨,时嵬摸着身上那颗珠子,一颗心跳的飞快。
忽然看见一个被困住铁笼子里的飞人非兽的怪物。
她感到愕然,转头看向他,即墨幻也恰好在此时转过来,笑吟吟的点头,“你不认识他,可以后你会认识他。”
门是虚掩着的,从笼子里里隐约传出蛮横的叫骂声,这才让时嵬明白,那确实是个人。
进了院子时,她听清了骂声,多半是市井间的粗鄙俚语,骂得流利无比,话语之间不带半点儿停顿,有些词句之妙,她甚至要回味好一阵子才能领悟其中的意思。
从院门口走到房屋前不过二十多步的距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那人已经骂了不知百余次。
二人进门的那刻,骂声陡然中止,时嵬不知他是不是怕了即墨幻周身的寒冷。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很暗,有几名侍卫在门口屋内看守着,见即墨幻来了,连忙纷纷行礼,他径直走向房屋正中央,目光含笑,望向笼子里的人。
此时那人被拇指粗细的麻绳绞缠绑缚着,衣衫凌乱,长发狼狈披散,,看起来很是可怜,他先是看见即墨幻,正要继续破口大骂,忽然瞧见他身后的时嵬,立即变了颜色,嘴唇微微开启着,颤抖着道:“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离开那里,在前厅坐下,时嵬又猛灌了好几口凉水,她的心跳才逐渐的平复下来。
她从前也不是没看过遭受酷刑的人,可是今日那个人的惨状实在是可怕得紧。
大概是因为……太痛苦了,时嵬想起了自己被罚。
平常即墨幻穿着素服时,外人只觉得他容颜秀美,风华高雅,可是衣衫下的那个真实的人,却好像不慎将平凡的伪装掀开一角,露出其诡异可怕的气息。
那双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却仿佛汇聚了众生诸般色相,深不可测,好像能吸食人的灵魂。、
没一会儿他便走了出来,敞开的领口已经合拢,平静柔和的秀丽脸容高雅莫测。
时嵬喝了水才舒了口气,道:“你为何要让我看着?”
他思索片刻,沉着的道:“杀鸡儆猴,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还没等时嵬有反应,他又微微一笑,笑意里带着些狡黠,“他是个很重要的人,你不必知道是谁,总之,你以后想跑,下场和他一样,知道吗?”
在时嵬看来,她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喜欢六学要眇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六学要眇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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