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司空府停留的半月间,时嵬并未见过一次司空大人,于是紧张的心渐渐放下。
可,不拜见主人便在府中借住,实在无礼,思忖之下,时嵬开口问了季伏微,“不知今日令尊可在?”
“怎么?想去拜见?”
“是啊,借住直到今日也不曾前去拜见,总觉失礼,其实刚来就有想说,但是……也有些怕司空大人。”
“你怕他,为何?”季伏微放下弓箭,回头望见她正在地上逗蚂蚁玩。
“反正……就是怕。”时嵬抬起头小声叨咕。
“没什么可怕的,他和你我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可是……可是……”可是他是司空大人。
“可是什么?”
“没什么,他是你父亲,你也不用怕他。”时嵬道。
季伏微于是便说,“想去便去,我今日午间可以带你去,只是他近日事务缠身,不一定会回府。”
“你都不知他何时回府?”
“母亲才知,可我也不经常问母亲他的行踪。”
“斋长一点也不细心。”
“哦?”他放偏了一箭,射出了靶子之外,落在雪地上,箭羽歪斜。
“我说你对司空大人,不上心。”
季伏微略微低头很快平视箭靶,一箭中筹,说道,“我父亲他,不是平常人家希望儿子亲近的父亲,他是个严肃的人,我告诉过你。”
时嵬点头,“想起来了,你说过。”
没等她去拜见司空大人,时嵬就已经接到了小厮的传话,说是大人请她明日晨时一会。
在这个严肃的时刻,季伏微却笑了,“怎么,你不是昨儿还和我说想去拜见父亲?”
时嵬坐定不安,“不……我……当然要去啊,可是……哎呀……司空大人有没有什么禁忌,就是……很讨厌听见客人说什么话?”
“这我倒是不知。”季伏微眼睛盯着书,一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斋长!你别看了。”她把季伏微手中的《通元记》合上。
“急躁什么,我父亲又不吃人。”他又打开了书。
时嵬站起来嘟囔不休,“我到时该说什么?是先问宁还是先做礼?是明早用饭时候去吗?那是不是就是让我一起用,我要是失了礼数……”
季伏微揉了揉眉头,何时见过她这样絮叨不止,时嵬站起身走了一会儿,在房间中打转,前后打转,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坐下来,季伏微觉得好笑,偷笑片刻见她有坐下的趋势才停住。
时嵬半撑着头,眼神上下飘忽,似乎在思考,又似是在担忧,看也不看,一只手想要上前去拿茶吃。
季伏微无奈,把水杯向她面前推推,她还是在走神,杯子却已经握住手中,端起一口见底,打定主意,“我就凡事都说好,他问我什么,我都说好。”
季伏微摇摇头,正想说真是个小笨蛋,低了头发现自己递给她的那杯,正是他方才抿了一口的那盏。
“时嵬……”欲言又止。
“啊?”
“……我叫人备了糕点,出去吃一些。”
“好,我现在就去,你呢?”
“我不喜甜食,你一人去就好。”
看了看,杯中一滴都不曾剩下,他有个怪僻,喜欢把东西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之后悄悄转个方向的习惯。
看着杯沿上的水渍,他急忙把杯盏头朝下盖在了桌上。
开课那日。
两人同行半路。
走路上他还在问时嵬那日他父亲说了什么,时嵬笑嘻嘻说,司空大人只是说你脾气暴躁让我好好在你身边监督,若是发现你有什么不合矩之处,让我去告诉他。
“敢情是让你做‘细作’?”
“哪是什么细作,只是为了规束斋长成为天下栋梁之才。”
“少学赵眉仁说话!”他拍了一下她的脑门。
“是,斋长慢走,晚间再见。”她看着季伏微在国子学门外下了马车。
刁致在门外向他点了点头,“师兄。”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季伏微和他说着话,两人进了国子学。
四门学开课第一日,诸生收到两个消息。
第一个,是坏消息,破天荒的温故测底,这个温故即是对上学年的综合回顾,测底便是真的测诸生的底子。
第二个,还是坏消息,只要踏入四门学的正门,便要从博士手底过去,博士们轮番在大门外对弟子们出题,出题不过者,将下裙掀开,裸露小腿,以细鞭抽打,最低六鞭起。
时嵬当时听说这两个消息,只为前一个担忧几时,后面一个不曾在意,因四门学的大门和国子学太学都是一样的,在正式的日子中只允许上舍生和内舍生走入,而外舍生只可从侧门进入,升为内舍生后才有此等殊荣。
直到时嵬在四门学外的宣示板中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上一年援衣假后,她成功升为了内舍生。
时嵬看见自己的名字就在其中,悲喜交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为内舍生将有四门学的补助,还不必再缴纳斋舍费和烛油费。
但是要从正门进入,就意味着经过博士的策问。
从未听说过四门学开课有这个规矩,众多博士弟子想去讨个说法,被学院中的看门打出,说是不得博士的过,便不能进入其中。
时嵬排在内舍生的行列中,畏畏缩缩向前走,那些个比她高大的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眼见博士手中的细鞭,一个个都吓得挪不动步子。
时嵬走到可以听见博士提问的地方,听见他正在问一个生员,“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你对前半句如何理解?”
时嵬浑身一紧,这是《道德经》内容,如何就在内舍生时期开始策问,提问太早了些。
果不其然,那个生员乖乖掀起衣物,被抽了一顿才能进入。
时嵬从前听说入狱的犯人,都要先吃一顿杀威棍,如今看来,他们这些食民供奉的“小贼”也要吃一顿“杀威鞭”。
下一人又是这个问题。
只听那人回答说,“道冲而用之冲,中也,道匿名藏匿,其用在中,或不盈,常也,意思是道常谦虚而不盈满。”
“后半句呢?”
“渊兮似万物之宗,是说道渊深而不可知,似为万物宗祖。”
他又回答了上来,就在时嵬以为这位生员一定可以过关之时,只听见博士又问道。
“持枢,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不可干而逆之。此处的持枢,你以为是什么?”
这人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
时嵬也被卡住,反复背诵这一句,终于顺出了一整句,“持枢,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不可干而逆之。逆之者,虽成必败。故人君亦有天枢,生养成藏,亦复不可干而逆之。逆之者,虽盛必衰。此天道,人君之大纲也。”
她心里有了个底,却已经知晓了博士们的套路。
其实就算他们能回答出来第一个问题,接下去他们还是会问,直到生员们回答不出,也就是说,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一次。
到了时嵬这里,博士说,“你来背诵我刚才所说这一段。”
时嵬已经知道了这是《鬼谷子》持枢那一段,所以很容易背了出来。
接下来,又是让她解释这一段的意思。
于是时嵬说,“所谓“持枢”,即掌控自然定律。好比春天萌动,夏天成长,秋天收成,冬天存储,这是大自然的运转定律,是不能进犯和背弃的。背弃它的人,就算暂且胜利,结果也必然会落败。所以,君主也要了解的自然定律,那便是让子民生息,让子民成家立业,把子民教化成材,爱惜民力而不超量运用,这也是不能进犯和背弃的。背弃它的人,就算暂且兴旺,结局必然是衰亡。这是顺从自然定律的政治之道,是君主治国的根本纲要。”
幸好上个秋天斋长正好和她说到了这一段,歪打误撞碰上了。
又是一问。
“商角不二合,徵羽不相配,你可知为何?”
时嵬这一次再也不能瞎猫碰见死耗子,“不知。”
结结实实挨了六鞭子。
反正,左右是个挨打。
照这样的情况,美人师兄和元幕师兄肯定也挨了打,时嵬这样一想,心里平衡多了。
挨了打后,时嵬放下衣服说,“为何?”
博士前面策问的学生挨了鞭子后,只是拿了书乖巧地进去四门学,无人回头再问他。
博士道,“五音有宫、商、角、徵、羽,其中商属于金,水属于木,徵属于火,羽属于水,而金克木,水克火,因此才导致了商角、徵羽的乐声不协调。”
时嵬恭敬地道一声弟子愚钝,多谢博士指教。喜欢六学要眇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六学要眇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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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