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梨香院里无诗意

    薛宝钗挪步到妙玉身边,先是一声轻叹,随之低声说道:“妙玉姐,我知道,你担心云儿贪玩藏下的那块锦衣卫金牌,已经被那伙贼匪看见,可能引来灾祸。”
    “是啊,湘云确实顽皮,也不知怎么的,她现在比从前大观园时,还显得天真烂漫了。”
    “我绝对没什么可怪她的,在那个紧要时刻,那样做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你真这么想吗?”
    薛宝钗微微一笑,想妙玉多心了:“当然这样想啊,试想,如果云儿丫头不拿出那块金牌吓走他们,而是以武力解决,梨香院就可能躺下几具尸体,不是照样要吃官司吗?”
    “你这样想,我也就不发愁了。可是,你不怕麻烦吗?”
    “怕,但该来的一定回来。妙玉姐,我知道,你也曾历经一番苦难。我们姐妹都一样。我常常想,那大观园就如同一个魔咒,曾经在那里一起玩乐的姐妹们,有的死了,没死的也是悲苦无尽。”
    “你不想去宝琴那里,你想同悲苦无尽的命运做一次永不退缩的抗争?”
    “还是妙玉姐看得明白,是这样。在这几年里,我从没跨出梨香院一步,漫长的光阴中,想明白了,永不退缩才能真正让生命有光彩。”
    妙玉很是欣慰地看着薛宝钗:“你要怎么做尽管做,我们姐妹一场,依然是只剩这几个,我们一起试试吧。”
    蒋玉菡挠挠头,好似不敢靠近妙玉,但终究还是靠过去:“妙玉姐,我能问一问,你能教我们武艺吗?”
    妙玉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淡淡笑着:“你想干嘛?”
    蒋玉菡吞吞吐吐:“也没想别的,就是担心以后还有昨晚那样的事情,我也好能保护她们。”
    “唉,你马上就要当爹了,习武非一日之功,况且,我师父的本领,没她疏通开启,没法学,没法练。”
    薛宝钗也绝对妙玉这话好奇,算是代替蒋玉菡说了:“怎么会?什么叫疏通开启。”
    “疏通经脉,开启身体所有窍门。”
    蒋玉菡和薛宝钗的愿望算是消失在虚空里了。
    史湘云蹦回来,双手捧着一大把雪洒向薛宝钗、妙玉、蒋玉菡三人:“你们真没意思,这样难得的美景,如石头一般矗着。不想动,要不我们以雪作诗吧。”
    薛宝钗苦笑道:“云儿丫头,我呀,唉,姐姐给你陪个不是,真是没有诗意啦,还是你好,比从前更好了。”
    史湘云也就明白过来,在悲苦思绪里挣扎着的人,没有多余的心思诗情画意。就算写出诗来,也一定是斑斑血泪。
    都是受过苦难的人,还都是女人,感同身受。
    这几句对话,听的蒋玉菡不由得暗自伤怀。想自己在戏台上扮演过那么多女人,自认为演得极好,原来真正历经悲苦的女人,是自己眼前这几个人这样。
    戏里的女人,虽历经一番苦难,最后总是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而眼前的女人呢?结局望不到头,或许,结局还是苦涩不堪的。
    那两架马车近了,果然是茗烟带着一起收租的两个小厮赶着车回来。
    麝月奔过去:“茗烟,你快看,都谁来啦?”
    茗烟从马车上跳下来,拉着麝月,向门口雪地里瞪着眼睛看,突然狂喜道:“呀,妙玉姐,那,那不是湘云姑娘吗。今天什么黄道吉日,竟有如此贵客登门。”
    蒋玉菡的家丁开始帮着两个小厮,在梨香院后门口往下卸货,蒋玉菡走过去看一看,摸一摸:“茗烟,庄上今年就这么些吗?”
    史湘云正盯着茗烟瞧:“喲,茗烟怎么也胡子拉碴的啦。”
    茗烟不及与史湘云玩笑,听见蒋玉菡问,忙回过头去:“是啊,不是庄上人少交了,是被衙门新添了河道税。唉,只有这些。”随之又笑道:“饿不着,我路上想着,租子收完也空闲下来,出去打些獐子、野兔什么的回来,也能补充不少吶。”
    “世道这样乱,在外面可得小心,别獐子没打着,自己反而遭了陷阱。”说着,麝月立刻惊恐地拉着茗烟嘀咕一阵子,听得茗烟脸上惨白。
    丢开麝月,茗烟对着薛宝钗跪倒在雪地里:“少奶奶,让你受惊吓啦,是茗烟的错。”
    薛宝钗喉咙哽咽几下,微笑着:“麝月,快扶他起来。大家不都好好的吗,茗烟,辛苦你啰,这么大的雪,也没在庄上等一等,就这样急着赶回来。”
    茗烟从怀里掏出旱烟袋,打着火,靠着院墙外光秃秃的古柳上,用力地吧唧几口,才心有余悸地说道:“还是得有所准备,饥荒重了,贼匪严重。衙门又无利不升堂,就是升堂也不做事,我们得自保啊!我把院墙上再装多些铁锥子,或许能好一些吧。”
    眼见得昏黄的太阳落在远处白茫茫的山脊上,风便突然冷了许多似的,都往院里走。
    袭人看着蒋玉菡:“玉菡,你回去吧,晚上还有戏要演。湘云和妙玉姐难得来,我想再和她们耍,有她们在,而且茗烟也回来啦,你也不用担心这里的安全。”
    蒋玉菡挠挠头:“好,马车还留吗?”
    “不用留,要是袭人奶奶要回去,我送就是。”茗烟抢着回答。
    几人都站在院门外,目送蒋玉菡离开。
    入夜以后,天又飘起雪花,只没昨夜那么猛烈,飞飞扬扬,星星点点。
    麝月和茗烟在厨房忙碌,小厮在靠墙的角落劈柴火,莺儿帮着打水摘菜。从前富贵荣华的影子也没有了,只是最平常的百姓生活。
    饭开两处,茗烟和小厮在外侧院里厨房旁的房间里吃,女人们在里院客厅里吃。
    吃饭也没从前那些讲究了,不再默默无言地吃,吃着,说着话,话里依然是多感叹与苦涩。
    寒风在屋顶呼呼地窜。
    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与石榴,在夜风中摇晃着,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
    茗烟提着灯笼,爬上梨香院后来加修的简易望楼,瞭望四下动静。吧唧着旱烟。四周望几圈,银光隐隐的夜色里,只有飞雪和风嗥。
    远处有一片灯火辉煌的繁华处,茗烟知道,那是秦淮河畔的灯红酒绿处。另一边远处的隐隐灯火是皇城,在那皇城外,更大一片灯火。
    望着远处的灯火,茗烟独自长叹,自言自语地唠叨一句:“想当初,我和宝二爷那可是够风光的,唉,远啰,越来越远啰。”
    已经胡子拉碴的茗烟,显得有些憔悴,还有些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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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