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糖这话一说完,衙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立时便如炸开了锅一般,议论之声四起,又有人道:“田捕头,你且将那绝笔信拿出来我们看看。”
“是啊,你拿出来我们看看。”
安知府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田小糖有这一出,尤其听见自家大少爷安若轩的名字时,手中的惊堂木都忘记了拍下去。
田小糖却是自袖口摸出一封书信,三下两下抖了开来,竖着展示给衙门外的人们看。
一时有那识字又嘴快地便念了起来:
“若轩,你见到此信时,我怕是已不在人间,你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倾心相许,这一年来,你我情投意合,爱意缱绻,真个是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人间到白首。
奈何你乃知府公子,你母亲更是诰命夫人,却是容不得我一届小小的医女。我只叹虽则我能救人于生死之间,奈何却救不得自己的命,今生不能与你一起,活着便失了意义,且容我先走一步,奈何桥头你若还能记得我,记得执我之手,与我偕老。”
信的落款赫然写着“西西”二字。
信甫一念完,场外诸人竟都安静了下来,一时无声。
忽地却有人道:“西西姑娘可怜啊,救了这许多人,却修不来自己的一场姻缘。”
有人听了,亦是点头,有那心软的,尤其女子竟抹着眼角道:“西西姑娘在这扬州城里救了不少人,没想到却被知府家看不上,竟还丢了性命。”
又有人道:“可不是嘛,我家爷爷便是西西姑娘连通阴阳界给寻回来的呢,西西姑娘做法之时累得满头大汗。”
“我家娘子也是呢,也是西西姑娘给救回来的。”
“还有我家叔叔也是。”
“我家太奶奶也是。”
……
一时很多人七嘴八舌附和道。
又有人道:“那又如何,如今西西姑娘自己也去了,再没人为我们救回亲人了。”
“西西姑娘是被知府家逼死的!都是他们不许自家公子娶西西姑娘过门,生生逼死了西西姑娘!”人群中忽地有人嚷道。
“可不是嘛,西西姑娘既然与安家少爷两情相悦,为何不许二人婚娶?”
“说白了,还不是看不起西西姑娘的出身!嫌弃人家是医女!”
“医女怎么了?且西西姑娘是寻常医女吗?西西救这许多人的性命,如何配不得了?”
这般话一说,衙门外的扬州百姓都嚷了起来,直喊着要安知府给叶西西一个公道。
衙门大堂中的叶老爷子此刻已然泣不成声,却依旧倔强地站起身对安知府道:“安大人,您适才说要还我家小女叶西西一个公道,不知安大人说的话可作数?”
安知府原本见田小糖拿出那绝笔信,引起衙门外百姓喧闹,都叫嚷着要还叶西西公道,矛头更是直指自家长子安若轩,正在琢磨要如何平息,若不是顾忌众怒难犯,安知府恨不能让衙役将门口喧闹的百姓都轰走。这会儿叶老爷子又上前来问自己,安知府适才不过是随口答应,哪曾想到叶西西竟是为自己儿子自尽的,此刻却是不答话,只拿手中的惊堂木一拍桌案喝道:“都肃静肃静,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知府大堂,岂能随意喧闹?”
门外的百姓见知府大人拿出官威,一时都噤了声。
叶老爷子却不依不饶地,忽地便在堂前跪下,高声道:“安知府,我家西西是自己吞金坠死的,我也不怨旁人,然西西深情,却是为安公子付出一片真心,小老儿别无所求,但求安公子念在小女与他一片情深的份上,能送小女最后一程,也算全了小女一片心意。”说罢便伏在地上哀哀痛哭。
安知府原本见叶老爷子忽地跪下,以为叶老又要提那为叶西西做主的事,如今却见叶老爷子说不怨旁人,却是提出要自家儿子送叶西西一程,心中倒也颇是不忍。
原来叶西西与安若轩之事,安知府早便知晓,安若轩几回与母亲知府夫人提及要娶叶家医馆的叶西西,这叶西西在扬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倒是生得模样儿好,性情也不错,又有那异于常人的本事,只奈何出身医女,与自家实在不般配。
安知府也曾提过让叶西西进门做妾,然那叶西西却生死不从,此事便僵住了。这些日子,安知府知晓自己夫人正在给长子安若轩张罗与京城贵女的婚事,想来此事必是让那叶西西知晓了,才闹出了这吞金自尽的事儿来。
如此说来,让自家儿子去送送叶西西,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且自家儿子安若轩这几日得知叶西西之事也是茶不思饭不想,瞬间便瘦了一圈儿,每日也闹着要去叶家医馆,如此,倒不如从了他的心,也全了这叶老爷子的情意。最为重要的是顺了民意,如今这田小糖将那叶西西的绝笔公之于众,衙门外的百姓都知晓了叶西西因自家儿子自尽,若是连此事也不允,怕是民意难平,说不好要影响仕途的,如此便让自家儿子去一趟,揭过此事也就罢了。
想到此,安知府便道:“叶老爷子,实则两个孩子的情意,我也是只知晓的,奈何我毕竟是一方知府,犬子的婚事亦是要顾及多方,原本我与夫人也还在商量,却不想西西姑娘竟如此刚烈,竟……”说着,假意用衣袖掩了掩眼角,又道:“叶老爷子说的这事,也在情理之中,如此,我便回家令犬子去叶家医馆……”
“不行!”
安知府话还没说完,忽地便听见一声尖利喝断,却见衙门大堂后却是转出来一名妇人。这妇人一脸雍容,身上暗金色牡丹花卉刻丝缎子襟袄,发髻上亦是金丝牡丹发钗,端的富贵逼人。
安知府见了这妇人,却是立时起身上前道:“夫人怎么来了?”
知府夫人却是扫了一眼安知府冷冷道:“我若再不来,你就要让轩儿去给那个医女送葬了!”
安知府见自家夫人这神情,知道自家夫人是真生气,竟不敢作声。
实则安知府在家中便惧内,原因无他,却是因安知府夫人原是京中忠义候府三小姐,忠义候府老侯爷昔年是在死人堆中将先帝背出来的人物,故先帝赐下三代袭爵。偏老侯爷教子有方,膝下三名儿子个个成才。旁人不说吧,单说这知府夫人的父亲如今便是翰林院大学士,赐御前行走,官拜一品。知府夫人更是嫡出的小姐,虽不是长女,然也是封了诰命的。便是一则诰命在身,论起品级来,比知府的五品还要高出一品来。
安知府却是寒门出身,科举之时得考入了进士前三榜,也着实了得,然这点本事在知府夫人显赫的出身面前着实不够看的,安知府自然知晓忠义候府三小姐嫁自己是下嫁,故而素来对自家夫人百依百顺,尤其自己的仕途还要靠着夫人娘家,焉能不小心翼翼?
故而这安知府家中,素来便是夫人说了算。
安知府见夫人这般说,却是忙忙撇清道:“夫人误会了,我怎么会呢。”说着忙又扶着自家夫人到那大堂之上,立时便有机灵的衙役端来红木太师椅放在大堂左首的位置上,安知府忙忙扶了自家夫人坐好。
良素这位置便正好在安夫人头顶上,却是笑道:“若不是这衙门的正位不能让,这安知府怕是要将自己的位置都让与他夫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不知有神仙
诡小少亦见到安知府对夫人异常的恭敬,却是蹙眉道:“这安知府倒是奇怪,也是有官位在身的人,如此做派。”
良素却是笑道:“世间这样的人也多,听叶西西那晚提及过,这安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想来娘家必不是寻常人家,如此说来,安知府这般做派倒也有出处了,我看那些个话本小说里,但凡娘家得势的,夫君都恭敬得很。”
诡小少听了这话,却更是蹙眉道:“你说得倒极是,我见过的也有不少这般的,慢说世间如此,便是修仙界,甚至天界又何尝不是,女子若是父母兄弟得势,在夫君面前必是有脸的。”
良素听他这般说,却是奇道:“咦?你在哪儿见过许多这般的情形?”
小少听良素问自己,却是面上微微有些红,却是有些支吾道:“唔,在诡家也见得多了。”
良素听他这般说,却也不再多问,又道:“恐怕正是因知府夫人自己出身不错,下嫁了安知府,所以才越发不愿意安若轩娶出身医女的叶西西罢。”
小少听了这话,面上却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地道:“良素,你是说,若是自己出身名门,则更不会允自己的儿子娶出身一般的女子?”
良素一愣,却是仔细看着诡小少,却见诡小少此刻面上却是陷入思虑的神情,甚至有些担忧的模样,却是有些奇怪,只道:“我哪儿知道,我不过是看知府夫人这情形胡乱猜测的罢了,你却不必放在心上。”良素只得胡乱道,然她却见小少依旧眉头紧蹙,似在思量什么。
此时,却听那下面的衙门大堂中,知府夫人道:“老爷,你也糊涂了不成?轩儿与叶家女子非亲非故,如何能无缘无故去送一程?”
安知府听了这话,立时会过意来,忙忙一拍案几上的惊堂木道:“正是如此,我家轩儿与叶西西非亲非故,如何去得,既然叶西西一案已然告破,乃是自尽,此事便就此了结,再不多议了,退堂!”
诸人听得安知府这般草率便反悔了,且宣布结案了,俱是议论纷纷,一时衙门外又吵嚷起来。
那安知府哪里还顾得这许多,便要退堂,携自家夫人同去了。
却听有人道:“慢着!”
却是田小糖跃出来喝道。
安知府蓦然见田小糖跳了出来,却是道:“田小糖,你还要怎样?案子不是审结了吗?你自己说的叶西西乃是自尽,快些让开,我还有旁的事。”
田小糖却是动也不动,只眸中冰冷地望着知府夫妇道:“安知府,你说安若轩与叶西西没有任何瓜葛?”
“难道不是?”这话却是知府夫人接的,却见知府夫人亦是冷眼看着田小糖。
“那绝笔信,你没有看见?”田小糖却是语调冰冷道。
“绝笔信?哼,一名女子自尽了还敢留下这种伤风败俗的信,果然是那医女出身,出身低贱,恬不知耻!”“你……你……你竟这般说我家西西!”却是叶老爷子听见知府夫人此话,一时气急,也顾不得许多,指着知府夫人便道,只到底年岁大了,竟差点喘不过气来。
田小糖忙蹲下身子安抚叶老爷子,却又冷冷看着知府夫人道:“出身不够高贵,便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那是自然,出身低贱,就不要妄想攀高枝!”知府夫人朝着田小糖狠狠道。
“所以出身便决定了一个人的情感,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一个人的生死?”田小糖亦望着知府夫人,却毫不退缩地道。
“那是自然,你生在什么人家就决定了你这辈子的命运。”
“我偏不信!总有法子逆天改命!”田小糖却是冷冷道。
听了这话,坐在梁上看着的诡小少忽地却是击节叫好,道了一声:“田小糖好样儿的!”
良素偏头看了诡小少,亦是点点头笑了。
却听那知府夫人却道:“逆天改命?生在低贱的人家,怎么改命?莫非就是勾引我家儿子?着实恬不知耻!我家轩儿是要配那京中贵女的,叶西西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勾引轩儿!”
“西西从未勾引安若轩,他二人是两情相悦!”田小糖大声道。
“两情相悦?我家轩儿如何会看得上一名医女?”
“你难道没有问过你儿子,是不是与西西两情相悦?你敢不敢让安若轩出来亲口说?”田小糖又大声道,一双眸子却执着得很。
却将在房梁上看着的诡小少看痴了。
知府夫人却是不屑地道:“何须轩儿出来说话,只我这关叶西西就过不了,罢了,我与在此多费什么唇舌。”说罢却是要走。
田小糖却忽地盯着知府夫人道:“夫人,你也知道西西的本事,如今她人在奈何桥旁,听见你今日这番话,恐怕是意难平的,你就不怕……她夜半来寻你?”
那知府夫人蓦然听见田小糖这般说,却是全身一颤,旁人若是说这话,她是不怕的,说不定还嗤之以鼻,然叶西西那通阴阳的本事她是耳闻过的,田小糖如今这般说,知府夫人心中不由得一惊。
“还有,你说西西与安若轩不是两情相悦,这话却说早了,若是西西有心,以她的本事,怕是安若轩也要跟着西西去那黄泉路上,知府夫人,你信与不信呢?”田小糖这回却是笑着对那知府夫人道,笑着的面容上,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知府夫人见田小糖此刻笑着,竟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立时怒道:“田小糖,不要以为你是六扇门的人,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不要太嚣张了!”
只知府夫人话音刚落,忽地便觉着头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这一下却不轻,知府夫人脑门儿上立时红了一块,知府夫人哎呦了一声,抬头看房梁上,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在心中嘀咕,又指着田小糖道:“田小糖,你信不信我立时就能让你的捕头当不成!”
知府夫人头上又挨了一下,这一次却着实有些厉害,知府夫人险些被砸晕了过去。
知府夫人又抬头看房梁上,依旧什么都没有,立时恼对安知府道:“你这府衙怎么也不修一修,上面却是掉了什么下来打了我两回了。”
安知府面上露出委屈无奈的神情却是忙忙点头道:“是是是,明儿便让人来修,夫人可打疼了罢?”
房梁上的诡小少却是手上拿着一只小杯盏,忽地问良素道:“你说,我要不要再丢一次这杯盏?”
良素却是笑了,道:“你,我不知道,不过,若是我,我会将杯盏捏碎,将碎瓷片丢下去,至于瓷片会不会扎入那知府夫人的脑门中,就看她的造化了。”
这知府夫人说的话引起了良素深深地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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