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
这一剑正刺在未愈的伤口上,贴身的黑衣顿时濡湿一片。玄天承抑制不住往后退去,一剑斩向身后空气稳住身形,凌空一个翻滚又要提剑上前。然而下一瞬他狠狠皱起了眉头,饶是平素有再好的自制力,也忍不住流露出了痛苦之色。他有些狼狈地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拄着剑颤抖起来,呼吸十分紊乱。
人群从惊呼到惊默,寂静无声了数息,忽然又爆发出带着口音的海族话,“少主!少主!少主!……“,山呼海啸一般。
落地即输。雷家赢了。
然而雷隐僵在半空,似乎未曾听到周围的任何声音。他正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持剑的手。这一番交手下来,他已十分清楚玄天承的实力,即便是重伤他也未必有把握能战胜,何况这一剑算不得角度多刁钻,玄天承是绝不可能直直地生受这一剑的。而这般痛苦的容色,难道是因为……
雷隐遍体生寒,脸颊陡然烧红,脑子却无比迅速地冷静下来。他收剑入鞘,急步走去扶住玄天承,手顺势拂过后者腕脉,只觉寒凉僵直,当即了然。印证了猜测,他心中寒意更甚。
他早该想到叔父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话。
这九幽针法传自上古时期雷氏远祖,雷家过去为沧渊掌刑,遂将九幽针法化用为逼供手段之一,即便是绝顶高手也抵御不住这瞬间锁住筋脉的寒邪之气。而且此针化入体内即湮灭,绝不会留下痕迹。
可这是雷家比武台上,当着雷家上下的面,他这个少主又能说什么?
玄天承借着雷隐的力站稳了身子。到底修为深厚,况且他现在体内其实是水系灵力和元系灵力交替,一种灵力外显时,另一种就自动游走在筋脉边缘护法,因而九幽针法并不能锁住他太久。澎湃的水系灵力很快冲开了桎梏,重新奔流起来。他呼吸平和下来,低头去看肩上再度绽开的伤口,目光沉沉看不透颜色。
雷长圭走上台来。或许他的眼睛里有惋惜一闪而过,然而暮色之下他满是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语气平平地说道:“你输了,按约定,第四碎片是雷家的了。”
雷隐或许会在意手段是否正大光明,而玄天承同他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都非行事光明磊落之人,赖皮手段或是阴招损招又如何,中招了只能怪自己不小心。何况这是在雷家,他的地盘,即便玄天承有通天的本事也只得束手就擒。
天已渐渐暗沉下来,雷长圭就着黯淡的光,端详着面前这年纪不大的青年。算来玄天承比他的儿子雷隐还要小上几岁,但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不是因为其身上流淌的光华血脉,他爱才惜才都来不及。
但此番虽动用九幽针法,他还是未听从雷少圭的建议一击击杀。
他对玄弋仍有愧疚。
至少,玄天承不能死在雷长圭手上。
然而雷长圭不知道,玄天承早已盯上了他,盯上了雷家。若是他多了解玄天承一些便会知道,即便远在南海,雷家的动作也不可能躲过无处不在的血影、更加不可能躲过这无所不知的影宗宗主玄天承的眼睛。
玄天承对雷家,是早动了杀心的。
早在八年前,雷家对叶家下手的时候。
从前有人说过,神策大将军张辰,不负“神策”之名,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此番即便玄天承是孤身入龙潭虎穴,早在他进入雷家的第一晚,便已与早已潜伏在温立国的暗桩见过了面。这一点若是雷家兄弟二人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惊讶,他们雷家过去是沧渊第一刑侦暗探世家,竟全然不知这一切是在何时何地如何进行的。
那晚玄天承认出狴犴纹章时,仅是想顺水推舟进入雷家查到八年前更多的真相,但察觉到雷家对他的杀心之后,他便也存了杀心。只是一来雷隐不似作假的态度让他有了些微的犹豫,二来此时对雷家动手是时机未到,尚无全身而退之策。
玄天承本没有资格厌恶雷家的手段,但他们此番抢夺的是《阴阳诀》,是他拿命也要保护的东西。他暗恨自己大意,一面计较着此时动手的后果。
他微微低垂着头,眸中却压抑着杀气。若是仔细还会察觉他周身萦绕的幽幽的暴戾之气,然而外表看起来他仍是沉静而平淡的。他不合时宜地用指节一下一下玩弄着剑穗。
擂台上一片寂静,看台上的人起哄了一会儿,面面相觑,声音渐弱,最后鸦雀无声。空气也静默得可怕,整个邀月台都陷入了无声的窒闷。
夕阳沉入谷底,眼看最后一线天光也要被夜色吞没,雷长圭以为他要吃下这亏时,忽然抬起了头,双眸笼上了一种嘲弄而嗜血的光芒:“区区九幽针法罢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几分气弱,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人群又躁动起来。尽管暮色沉沉看不太分明,人群里面还是有一部分修为和目力不错的,先前便察觉了端倪,只是毕竟他们姓雷,总不能当面说自家人耍手段。
雷长圭脸色微变,很快如常,嗤笑一声道:“比不过,便要攀诬人么?”他是极其镇定的,即便被当众揭穿,也未失态太久。
“雷家落得如此,倒也不冤。”玄天承蓦地冷笑,随手扔掉了剑,披散的长发却是飘舞起来。此刻他灵气外放,饶是雷长圭几百年的修为,也感受到了浓重的压迫。
雷长圭暗自大惊,心道九幽针法明明直冲他气海而去,怎么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重新爆发出这么强的灵气?
但更让雷长圭感到压迫的,是玄天承的话。也许是正中心结,雷长圭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罔顾事实,颠倒是非,今日的雷家,早已不是当年沧渊之上公正不阿、执法严明的雷家了。
可是!
百年前那场变故后,守护者早已凋零,神殿不再有往日的荣光,覆巢之下,区区孱弱的雷家又如何扛得起无妄殿和浮虚山的层层重压?大厦已倾,他如何能让雷家上下几百口人为了所谓的是非曲直跟着他白白去死?
时局如此,他又能如何?
雷长圭兀自出了神。
雷隐这时回过神来,却被玄天承外放的灵气压得胸闷气短。他这才知道玄天承与他交手的时候是留了不少力的,然而此刻他已无心考虑比试的事。
雷家的族章为狴犴,仗义执言、浩然正气,而如今,他虽知尊长离这些越来越远,却为尊者讳,为阖族讳,一直自欺欺人。喜欢天澜笔录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天澜笔录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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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