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行四人前往宣城。
马车速度比不得打马,更比不上轻功,大半日过去,直到月影西斜也还没出中州界。
马车里的阿戌和小飞已经睡着了,叶臻便出来和充当车夫的玄天承并肩而坐。
中州和江州交界处是裸露的山地,本就极为安静,夜里更是如此。一轮明月高悬,照亮蜿蜒的前路。
玄天承侧过头来看她:“在想什么?”
他难得主动开口,叶臻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也侧过头去看他,描摹那仿佛就镌刻在记忆中的硬朗的五官,话语恍然就出了口:“在想……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看不透你。”
前方是个岔路口,玄天承回过头去看路。
车拐过弯,他忽然问:“你怕吗?”
“怕什么?”风吹得叶臻心神恍惚,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她歪着头看他,身子随着马车前进一晃一晃,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宁寿宫……”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压下了,只说,“没什么。”
叶臻却有些明白过来,看着他硬朗的下颌线条,说道:“你是你,他是他。”
他轻笑一声,又不说话了。
就像过往无数时刻一样沉默下去。
月光明亮,星辰黯淡,晚风微凉。
叶臻心头荡漾开的浅浅的涟漪,却怎么也收不住了。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幼稚可笑,但至少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且,这话是他问的,她只是回答了而已。
她又抬眸去看他。他的目光又是惯常的平淡,不晓得那里曾经汹涌过多少惊涛骇浪的悲痛欲绝。她心头萌生些微的疼惜,似涓涓细流,扰得神思晃动,却不足以让她将压在唇边的关心说出口。
虽然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却忽然有了千万里的距离。她憋闷又难受,却不愿就此回到车厢中去,便只是陪着他沉默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经到江州了,周围山川景物变幻,栖霞山出现在视线之中。
“延之。”叶臻忽然开口,叫的是他的字,目光有些渺远,“我说的是真的,你是你,他是他。我不能说我多了解你,可至少,我认识你八年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无关身份身世,只是你这个人。”
玄天承握着缰绳的手忽然狠狠顿住了。他侧过头来看她,眸光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久远的记忆翻涌起来,隔世的人再度说出隔世的话,让他心头压抑的泛黄的情绪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跃出牢笼,却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稳稳地收在了眼底。他仓皇地回过头去,眼角一点雾气在月光中微微一闪便消失不见,最终,仍然一句话都没说。
叶臻或许是习惯了他的沉默,抑或本就没指望他有什么反应,没有抬头,便错过了他这一瞬之间的情绪波动。
接下来的路,更是安静得可怕。
叶臻仍旧陪着他在外面坐着,但两个人都看着前方。玄天承驾着车,叶臻便只是看着夜色出神,什么都没想,又似乎已经想了很多。
他们仍旧如往常在栖梧阁楼顶那样,中间隔着两拳的距离,却也只是两拳的距离而已。
后半夜的时候,马车停在了百草堂后门口。叶臻背起阿戌,玄天承抱着小飞,几人摸黑进门。
玄天承将小飞放在躺椅上,摸了摸阿戌的脉象,走向药柜,一边问叶臻:“‘半缘草’有吗?”
“有的。”叶臻回忆了一下,“左边第三排最上面那个。”
玄天承取了药下来,“你这里还真什么都有。”
“那是。”叶臻笑起来,“这草可不好拿,雷家手里抢下来的。”她点了个火折子,见到他只拿了一株,眉头皱起来,“再拿一株啊,你自己也要的。”
“不用。”玄天承说,“我体内的毒应该清得差不多了。”
叶臻就着火光,看他确实脸色正常,略略放下心来,顺口问道:“哎,你这什么体质啊,什么毒都能清掉吗?”
他只回答了后半句,淡淡笑道:“嗯,应该都行。”
叶臻赞叹道:“这么厉害,我也想要啊。”
他瞥她一眼,唇角微勾。要是她知道这体质是怎么来的,恐怕是不想要的。他回过神来,走到柜台后,将药草磨成粉末,指尖凝出一滴白色灵力滴入,制作成药丸。
“曾经沧海”解毒不只需要半缘草,但剩下一味“巫山云”生长在东海岛礁之上,花期不定,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寻不到了,只能用他的灵力先替代。
叶臻给阿戌服下药丸,又运功帮她散开药性。她扶着阿戌躺下,忽然想到一事,转头问他:“那个……你要不在这儿歇一晚?楼上有很多房间。”
“要是你这边没事了,我就回栖梧阁。”他说。
“哦。”想起来这里是宣城,他有家可回,若是无事,自然是不会住在百草堂的。叶臻心念电转,又想道:他陪她一路走了一整天,也没提过自己的事,他又不是闲人一个。于是赶忙说道:“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了。”
玄天承目光仍旧平淡,但也许是火光掩映,这平淡中夹杂了几分热烈。他很快别过头去,隐去了这瞬间的光华,整个人没入黑暗:“自己小心。”
“嗯。”叶臻看着他的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喉头微微一涩,“你……好好休息。”她本想说的是“好好照顾自己”,话出口的那一刻还是改了。那一点点细微的情感,在还没有萌芽之时,便被她强行扼杀。
她终究也转过身去,二人互相在对方的视线中隐入黑暗。喜欢天澜笔录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天澜笔录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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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