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这么说?”
高大龙扭了扭脖子,颇有兴趣的看向苏大为。
虽然恢复了人形,但是身上还透着淡淡的诡异气息,一时无法消散。
连带着他的气质,也透出野性凶悍的味道。
对于眼前这桩案子,原本只是倭人细作案中的一环,高大龙也曾随倭正营的仵作来现场看过,可是当时并没觉得如何,也就是密室杀人这一点,让他有点兴趣。
可是经过苏大为的分析,还有他不走寻常路的断案手法,搜集证物的方式,以及他出人意表的观点,反而令高大龙和小桑都多出几分兴趣。
“方才那是密室,无人能进出,刺客埋伏在房梁上,你凭何断定他不是杀蛇头的凶手?”
“虽然在房梁上潜伏十几天,有些匪夷所思,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倭人那边,留下来的后手?或许有别的图谋也不一定。”
苏大为举起双手往下轻压:“你们说的,都有可能,但是这些都不能当做证据,我只说一点,你们能解释清楚,我就信他是凶手。”
“哪一点?”
“刚才刺客用的是剑,你们告诉我,用剑如何斩人头?”
“呃!”
高大龙眼中红芒一闪,一时语塞。
随即点点头:“倒是我疏忽了。”
用剑,不是不能劈斩,但物有物性,兵器的特性不同,表现出来的用法,自不相同。
剑能劈斩,但更利刺和削。
似刀一样劈人脖颈……
高手也能做到,但只怕做不到刀那样顺溜。
一个用惯剑的人,也绝不会去想着斩人脖颈。
身体的武艺是会有记忆的,一剑在手,第一反应可能是穿喉,扎眼,刺心窝,而不会是做大刀来用。
就算凶手是故意要反常识,让人难以捉摸,用惯剑的,也很难做到刽子手那样,一刀轻松斩落人头,而不卡在骨缝里。
刽子手,也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小桑双手抱胸,此时忍不住道:“那会不会是那人还带了刀呢?”
苏大为和高大龙几乎同时看了他一眼,两人都没去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不必回答。
一个人用惯了剑,自然便是用剑,用惯了刀,也就自然将刀做第一选择。
哪有用剑的人,还随身带刀的,那岂不乱套了。
真当刀剑双绝啊?
像苏大为自己,横刀在手,都从没想再配把剑。
剑走轻灵,玩的是往来如流星,玩的是技巧炫目。
时下有剑舞,也有君子佩剑之说。
但苏大为走的是实用派,在战阵中,在缉拿犯人时,横刀势大力沉,大开大阖,非轻盈的君子之剑可比。
不过剑因为有礼仪的内涵在里面,哪怕是书生佩剑,也不会被人当成威胁,似乎更容易隐蔽。
剑,乃是兵器中的君子,游侠和儒生爱之。
刀,是战场中的霸者。
枪,乃百兵之王。
大抵如此。
苏大为抛出理由,高大龙略一思索便接受了:“照这么看,刚才房梁上向我们袭击的人,确实不太可能是凶手,可那人又会是谁?为何要向我们发动刺杀?他又是怎么进屋的,什么时候到的房梁上?”
“你们俩是不是钻牛角尖了。”
苏大为有些无语的看向高大龙和小桑:“就算凶案现场曾是密室,在崔六郎手下破门而入之后,那里不就已经是大门敞开了吗?你们怎么会以为真有人在房梁上潜伏十几天。”
“呃!”
高大龙抽了抽嘴角,小桑俊面一红。
还真是,刚才说了半天,似乎是思维误区,下意识就以为外人进不来。
见鬼了,这个想法是如何产生的?
“所以方才那个刺客,很可能是在倭正营和县衙查看过现场后,在我们来之前,偷入到这宅子里,藏身于房梁上,至于他的目地,目前还未可知,不过看他用剑,理应不是杀蛇头之人。”
苏大为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还有一个可能,我刚想到,也许所谓的密室,只是障眼法,机关就在房梁上。”
“你是说有人在房顶动了手脚?”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揭瓦片,露出足够大小的出入洞口,便能……”
苏大为两手比划着,不料却被高大龙大笑着打断:“阿弥,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吓我一跳。”
“什么?”
“你以为屋顶就是瓦片桑起来的?上面须得有木架来回交错支撑,如此才能撑起沉重的泥瓦,那木架交错,中间露出的空隙不大,我看过了,就这么大……”
高大龙伸手一比划,大概一个西瓜大小。
“这么点大小,如何能让人通过?难不成凶手是猫,能钻这么小的洞?”
苏大为瞪了瞪眼:“那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动手脚,将木架锯开?”
“第一,不会有人这么做,这么做会有痕迹,会掉落木屑,第二,房顶会因此受力不均,我们第一次查的时候就会发现。”
“贼特么的!”
苏大为骂了一声,这个想法就此打住。
如果不是因为方才刺客出手,打烂了房顶,他还想去查看一下。
现在,半边屋都榻了,屁都没法看出来。
也就是说,查蛇头死亡这个案子,暂时只能到此为止,唯一的线索恐怕只有苏大为之前从地上找到的几根不明的毛发。
也就能验个毒,或者让黑三郎嗅个味道什么的。
凶案现场已经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在这里,苏大为是不指望能再有新发现了。
抬头看看天色渐渐暗沉,不由有些灰心的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阿弥,接下来想怎么查?”
“这事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一面说着,一面翻墙出去。
高大龙跃下去,皱眉道:“真是,跟你一块我都变傻了,里面的房间都破坏了,还在乎这小院的破门做甚,可以直接推门出去的。”
官府贴封条是为了保护现场,不让不知情的人偷入到里面。
不过现在不存在现场,这封条,也就失去了意义。
苏大为蹲在墙头,没有理会他的话。
好像猫一样,眼神在墙头来回扫着。
高大龙转头看他,诧异的问:“怎么?上面有什么问题?”
“倒是有些有趣的东西,回头再跟你说。”
苏大为戴上手套,用镊子在墙头夹起一点什么,放入琉璃瓶中。
做完这个,他才从墙头跳下来。
高大龙有些好奇,心痒难耐的向他询问,但苏大为只是微笑,绝不透露半分。
这让高大龙狠狠的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把他活吞了。
“明天还一起行动吗?”
“不用,你先照常去倭正营好了,有事我再找你。”
“行。”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你这话怪怪的。”
高大龙眸光一闪,带着小桑刚要离去,想了想道:“你记着一有眉目马上告诉我,我有些好奇,若是发现了还藏着掖着,回头休怪我去你家找你。”
他说着,呲牙一笑。
虽然是笑,但却透着凶煞。
不熟悉的人,真的会被他吓到。
“你这个蚺鬼!小肚鸡肠啊!对了……”
苏大为想起来道:“你说在倭正营被人下黑手,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不报复?那对方……”
“你猜。”
高大龙哈哈一笑,带着小桑转身就走。
苏大为盯着他的背影,砸巴了一下嘴,摇了摇头。
没再继续多想。
总觉得,大龙方才好像在摸自己肚皮,有点恶寒。
沿着永安渠向家的方向慢慢走着,心里想的还是案子的事。
迎面有不少回家的人,还有些做完小生意收摊的摊贩。
路人们行色匆匆,透出独属于大唐的烟火气。
迎面而来的人,各式各样,肤色不同,来自天南海北,此时却齐聚长安,如唐人一样的生活。
这种多民族争相投奔大唐的盛景,此后多年,哪怕直到后世,都没能完全恢复到盛唐旧观。
苏大为不去多想。
思绪继续回到案子上。
眼下循着蛇头这条线,暂时走入死胡同。
只剩下盯着倭人的东瀛会馆,盯住鲸油灯坊这两条线。
但这种守株待兔,不是苏大为喜欢的办法。
天知道要守多久?
倭正营盯着东瀛会馆两年了,都没能抓到对方破绽。
这次若不是蛇头意外从外地扒手身上搜出倭人的信,甚至都不知道倭人在用这种方式和大唐“做生意”。
当真是做得好一笔生意。
苏大为想到此,脸上浮现起一抹冷笑。
心里又有些纠结。
除了守住这两个地方,还有一个线索就是等三天后,那批油灯送到东瀛会馆,看看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不过,也不好说,这种查案来得太慢了,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手上。
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有没有自己没想到的点,或者遗漏的地方?
心中百转千回,围绕着一个个倭人案的疑点,反复推敲。
不知不觉中,来到自家大宅前。
习惯性的一抬手去推门,不料却推了个空。
抬头一看,大门半敞,院子里有人在跑来跑去,还有聂苏咯咯的笑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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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