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屋内一时间安静如鸡。
但“世子妃”三个字就仿佛余音绕梁一般, 仍然在众人耳中不停的回荡着。
杨冬燕的面上是一派淡然,横竖说都说完了,这会儿再尴尬也来不及了。再说了, 这事儿甭管谁尴尬,都轮不到她的。
至于窝头、梁同窗并那个无辜的小厮,则是满脸的震撼。说真的, 他们刚开始兴许是真的震惊, 但之后却更像是做戏, 努力将眼睛瞪到最大, 再将嘴巴张得巨大。
如此这般就能抑制住想笑的冲动了。
就是瞧着略微傻气了点儿。
再看安平王世子, 他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就仿佛被惊雷劈得外焦里嫩, 哪怕乍一看还行, 但实则他整个灵魂都在呐喊、在嘶吼、在……
杨冬燕等待了一会儿,这不是没人开口吗?她又是那种特别能来事儿的性子,既然没人逼逼,但就由她来打破这个平静好了。
她道:“当时,整个永平王府其实都很愿意促成这门亲事的。你是安平王府的世子,侾哥儿是永平王府二房的,还是个嫡出,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更别提,两位老王爷曾经在战场上是过了命的交情, 两位老太君也相当得说得来。”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杨冬燕满脸的遗憾:“可惜呀可惜,你说侾哥儿咋就是个男娃儿呢?他要是个小姑娘, 老太太肯定就答应你了!”
安平王世子:……
“噗!”一声憋不住的笑声在屋内响起, 但又极快的收敛了。但这声笑打破了先前的平静, 也击碎了其他人的理智。
不一会儿, 屋内就断断续续的传来喷饭般的笑声,又戛然而止憋住了,随后就是再度憋不住喷笑出声,再强行憋住。
杨冬燕替他们难受。
“干啥呢?要笑就好好笑!再说了,这事儿有啥好笑的?世子殿下至今尚未娶妻,对吧?哟,您还记得那事儿呢?唉,这事儿闹得,您也别太往心里去,想开点儿。”
不,想不开。
本来是没啥的,安平王世子是不愁没媳妇的,只是因为他前些年一直待在边疆那头,这才耽搁了亲事。而等他回到了南陵郡后,要说亲当然是可以的,问题是他那嗜血煞神的凶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南陵郡。哪怕直到这会儿他还是能说上媳妇,但想要再找四角俱全的亲事,却也是难了。
但是!
这跟刘侾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好吗?!
况且若不是杨冬燕突然提起来,他压根就不记得这桩事儿了!
安平王世子是很想解释的,哪怕再怎么不善言辞,他觉得也不能放任这老太太继续误会下去。但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认真的盯着老太太看了半天,最终他选择了放弃。
算了,横竖他过几日就要往南陵郡去了,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这倒霉老太太了。
不得不说,安平王府的家教确实是相当严格,安平王世子的人品也相当得不错。眼瞅着年幼时期的黑历史都被挖出来了,他是倍感尴尬,却完全没有想过杀人灭口。
但也不是完全放任。
一刻钟后,杨冬燕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郡守府。
她的身后跟着窝头和梁同窗,以及安平王世子的手下兵差。
乍一看好像没啥问题,但咱们得联系实际情况以及整体气势来看。
杨冬燕是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面,整个儿状态就是特别棒的,别看她个头矮,身形还微胖,但她就是散发出一种极大的气场。
身高一米五,气场三米八!
硬生生的将窝头和梁同窗这两位秀才公衬成了贴身小厮。
这还不算,如果说杨冬燕是大宅门的老太太,那么窝头和梁同窗就是她出行时带的贴身小厮。至于紧随其后的安平王世子的兵差,却是一人捧着一个礼盒,一堆人整整齐齐的跟在后头,就仿佛是她的随行护卫队一般。
只这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在路上,唬得街面上的路人纷纷主动让开,别提有多乖巧听话了。
郡守府虽位处内城,但其实内城和外城之间也就是隔了两条街面,并不是那种战略要地里的瓮城,济康郡还没那个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老魏家距离郡守府还是有挺长一段距离的,但因为他们是转道儿从省学过来的,梁同窗没叫马车,就这么步行过来了。也因此,这会儿离开郡守府后,他们仍旧步行。
安平王世子是想不到这一点的,他们家属于本朝顶尖的勋贵,但是待客礼仪里并没有替对方准备马车的内容。想也知道,能上安平王府的,不可能不自备车辇的。
于是,尴尬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杨冬燕大摇大摆的带着一群人穿过了足足七八条街道,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这才走到了自家所在的巷子口。
早在当年准备搬到省城来安家时,杨冬燕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寻常老百姓就算手头上有钱,也是很难买到合心合意的房舍的。尤其是在像省城这种繁华的地界,要么就是去偏远一些的地段买,直接买地盖房子都行,要么就是在好的地段随便买一间过得去的房舍。
老魏家就属于后者。
二进的宅院能有多好?就算济康郡远不如国都南陵郡,但好歹这里也是省城,像距离郡守府不远的地方,全都是四进、五进的大宅院。甚至还有跟梁家那样,两座五进宅院拼起来的。
但反过来说,就因为老魏家房舍所在的地方并不怎么样,这才愈发的引人注目。
准确的说,从他们离开内城后,就有那好奇心爆棚的人远远的吊在后头跟随着。一开始肯定没几个人,但随着跟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伙儿的心理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因此人越聚越多,甚至叨逼声也愈发大了。
大到什么程度呢?
连走在最前头的杨冬燕都听到了一些。
她听到有人称呼她为“那个老太太”,还有帮着解说的告诉大家,她是“从郡守府里出来的老太太”。甚至有人还给其他看热闹的人科普,告诉大家伙儿,郡守府完蛋了,里头如今住着的是安平王世子,她就是那个世子家的老太太。
杨冬燕:……不,我不是。
及至一路上走到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终于走到了自家门口时,她终于停下脚步,拿眼瞥了下身侧的人。
就是一个晃神,她看向的并非是走在她左手边的窝头,而是看成了右边。
也就是梁同窗。
梁同窗就很上道,他瞬间就接收到了杨冬燕那个眼神,且迅速的理解了她的意思,随后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院门。
不多会儿,院门从里面打开了,猪崽茫然的看着外头的人:“你谁啊?”
“老太太您请。”梁同窗并没有回答猪崽的问话,他只是侧过身子恭迎老太太回府。
杨冬燕:……
行叭,就当是多了个孙子,没啥的。
不过也因为看到了猪崽,杨冬燕忽的想起来了,都已经抬了腿儿,又收了回来,扭头对梁同窗说:“我这孙女劳烦你家族学照顾了,就是你家学堂忽的停办了,她在家里伤心得不得了,想问问你,学堂能提前开学吗?”
梁同窗沉默了一瞬。
他家如今都快凉了,他爹他几个哥,包括他本人,都会在几天后跟随安平王世子一起去南陵郡。当然,就目前看来,结局还算是不错的,哪怕真的被停职罢官了,起码性命无虞。
但学堂……
还是女学……
“老太太您放心,我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争取早日让学堂复课,一定不会耽误了您家姐儿上进的!”
杨冬燕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抬腿进了院子里,窝头紧随其后,再往后就是运送礼物的工具人兵差们了。
安平王世子相当得客气。
当然,因为安平王府的权势远胜于如今的永平王府,他们家自然是不差钱的,起码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差过钱。又因为他这次一来到济康郡就是好一通的雷霆手段,那些涉事的官员自是被捉拿了,相关的家眷也被看管了起来,但不要忘了,省城里也有那些完全同此事无关,又极为有钱的商户巨富。
济康郡平常都不会来有头有脸的人,冷不丁的来了个郡王世子,还是在圣上面前格外得脸的那一种,他们哪里还憋得住?
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各种名贵奢华的礼物一车车的往郡守府而去,在打听到世子殿下尚未娶妻之后,更是送了不少美人过去。
安平王世子挑着收了一些,这是官场文化,完全拒绝是不行的。又因为他过几日就要走了,估摸着跟这倒霉老太太也是此生不见了,所以他格外大气的送了好些礼物给她。
就希望吧,这倒霉老太太嘴巴紧一些,别再叨逼他年幼无知时做下的糗事儿了。
行行好,别造孽了。
杨冬燕当然是领悟了他的意思,琢磨着要不是这尿娃非不信任她,还逼着她拿出证据来,她至于绞尽脑汁的回忆这些破事儿吗?
甚至于她真的是被逼的呀!
老太太就不要面子啊?
唯一值得诟病的大概就是,她只光顾着自己的面子了,完全没考虑到……
世子爷不要面子的呀???
也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看在这些贵重礼物的份上,杨冬燕决定放过安平王世子。
之后,随着兵差们的离开,梁同窗也没胆子让这老太太请自己喝茶,很快就开溜了。
也因为他跑得极快,压根就没看到猪崽眼泪汪汪的站在院门口送他,要是再拿条小手帕挥呀挥,那气氛就更好了。
猪崽不想上学啊!
她先前不就是随口说说嘛?当然,要是女学能由着她敞开肚子随便吃的话,那她还是愿意的。但可能吗?她兴许不了解梁家,但她了解她奶。
泪别了梁同窗,猪崽委屈的回到了院子里,指着堂屋里堆成小山的礼物,问她哥:“你觉得这里头有好吃的吗?”
“肯定没有。”窝头斩钉截铁的道。
都不用猜,他也知道以安平王世子那个身份,是绝对不可能送吃食的。
猪崽更委屈了:“那你觉得,我去学堂里能吃饱吗?”
窝头横了她一眼,快狠准的插刀子:“别做梦了!以前,奶只是咱们的奶。如今,她是梁同窗的祖宗!你还想吃饱?奶能使唤你们先生把你往死里逼!”
绝望,特别绝望。
要怎么形容猪崽此时此刻的表情呢?窝头深以为,跟前不久安平王世子听到关于“世子妃一事”时,差不多吧。
真的是太苦了。
猪崽就不明白了,她就是只可怜无助又肥胖的小猪崽,为什么非要逼她上进呢?上进这种事儿,有她哥还不够吗?
忽的,她想到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脸,蹬着小胖腿就去找她娘,并开门见山的提了个新的要求:“娘,你再给我生个弟弟吧,让他去念书,让他去上进,让他去考状元!”
小杨氏迷茫的看了一眼猪崽,又继续看向堂屋方向,整个儿肉饼脸上,就是个大写的“懵”。
其实,她的状况还算是不错的了,只是脑子一时间离家出走了,不太能理解方才发生的事儿。
最惨都是谁呢?
是方氏。
她早先就被吓了一回,后来寻思了半天,安慰自己说,一定是这个老太太又开始吹牛皮了,还逼逼了两句,看啥时候牛皮吹破。
等之后,她干了家里的活儿,小杨氏也把三只小猪都安顿好了,她才提了篮子去外头了。
前后也就这么一刻钟的光景吧,方氏成功的错过了那盛大的一幕。
但是不要紧的,就算方氏没能亲眼看到她婆婆的高光时刻,可她会听到的。又因为整个老魏家,负责对外事情的一贯都是方氏,她是全家人里头,跟附近街坊邻居最熟悉的那个。也因此,等她的身影一出现在巷子口,就被一群大娘大婶围住了。
“干啥呀?唬了我一大跳。”方氏下意识的说道。
“这就唬到你了?你婆婆才是快把咱们都吓死了!”
“哎哟,你跟咱们说句实话、透个底儿,你婆婆到底是什么人?咋就还跟官差扯上了关系?”
“啥官差?你到底懂不懂?那是安平王府的人!是军营里的兵差!”
“我的娘呀……你们老魏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方氏就很纳闷,老魏家能是啥来头啊?不就是省城下边的府城,府城下边的县城,县城下边的小镇,小镇下边的乡下村子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吗?
不是她自夸,就魏家啊,那是十八代贫农!
别家是各种家训家规作为传承,还有祖上基业可以继承,轮到老魏家了,那就是一个字,穷!
穷得明明白白,穷得彻彻底底。
但方氏不想说实话,哪个人愿意承认自家以前穷得当裤子啊?谁还没点儿虚荣心啊!
结果就在她假装深沉的时候,街坊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方才的那场面,绘声绘色的跟她描述了一遍。
方氏惊呆了。
敢情她婆婆早间不是在吹牛皮啊?她还以为牛都要被那老太太吹上天了,结果居然是真的?
惊吓之余,方氏急吼吼的就往家里跑,随后她就看到了那一屋子的礼物,再就是丢下篮子,她抓着窝头进行了一连串的灵魂拷问。
“你奶干啥去了呀?她真的去郡守府了?安平王世子喊她的啊?她咋就还能跟安平王世子扯上关系呢?早以前,她不是还说自个儿是县太爷的娘吗?”
县太爷啊!
跟安平王府比起来,那就是个屁!
冷不丁的,方氏她想起来了,她婆婆曾经还逼逼过,说自己是个王妃……
王妃!!!
吓死她了。
方氏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省城就算是个二进院子,那地面也不是刻意费劲儿弄平整的泥地,而是铺了青石板。
随着一声惨叫,方氏把自己的尾椎骨给坐裂了。
闻讯出来的杨冬燕无声的看着她,最后还是窝头和小杨氏一道儿,一边一个扶着方氏,摇摇晃晃的往医馆去了。
杨冬燕使唤猪崽去关了院门,随后就开始叹气:“一家子蠢货,一个比一个蠢,这日子咋过呢?”
又抬头看了眼猪崽,杨冬燕吩咐道:“等回头你那个学堂开学了,记得好好听课,别老是想着吃。脑子它不是摆设,偶尔也要动一下的。”
猪崽委委屈屈,她听懂了,她奶这是在骂她蠢呢!
气哭!
然而,更好哭的事情还在后头。只隔了一天,梁家就派人过来,还特地驾了一辆马车来接猪崽去上学。还担心魏家人不信,负责赶车的就是梁同窗。
杨冬燕都看呆了。
“你一个秀才,不好好去省学上课,赶马车?行叭,你高兴就好。”
猪崽背着自己的小书奁,满脸无助的上了马车。很快,马车就驶离了魏家所在的巷子,前往了久违的梁家女学。
又过了两天,安平王世子率大队人马离开了济康郡。
自然,梁家嫡系子弟也要一同前往。还有另外一些人,但总算世子给他们留了体面,允许他们府上派出长途马车,也允许携带仆从金银上路。
总之只要保证不掉队,安平王世子并不介意细节上的照顾。
这天,窝头以及另外几位省学的同窗一起请了假,特地来到城门口送行。
杨冬燕也来了,她选了个特别棒的位置,保证安平王世子一定能看到她。
果不其然,安平王世子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倒霉老太太,正打算一脸冷漠的挪开眼,却听那老太太高声呼喊道:“世子殿下,我上回忘了告诉你了,侾哥儿他娘后来又生了个闺女,小时候的模样同侾哥儿一般无二的,长大以后就不太清楚了……”
安平王世子飞快的下了马,疾走到了杨冬燕跟前,咬着后槽牙威胁道:“杨老太太!”
“咋了?你还非要……你说你咋就那么死脑筋呢?”杨冬燕牙疼一般的抽了一口气,吧唧了下嘴,很是无奈的摆摆手,“唉,罢了罢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跟其他人讲的。”
“杨老太太多保重啊!倘若您将来有机会能去南陵郡,记得来本世子府上做客!”
撂下这句话后,安平王世子再度翻身上马,疾驶而去,给后头的一群人吃了一嘴的灰。
杨冬燕:……
这一幕好熟悉,刘侾那熊孩子当年好像也是这样糊了她一嘴的灰?
唉,为啥侾哥儿不是个小姑娘呢?
他怎么就偏偏投胎成了带把的呢?
但凡他没那个把,这好事儿不就成了吗?
正好,侾哥儿又不爱念书上进的,他要是没把,他就是安平王府的世子妃!
那还上进个屁啊!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杨冬燕万分遗憾的回家去了,窝头不用管,他会自个儿跟同窗们一起回省学的。
……
与此同时,尚在千里之外南陵郡永平王府的刘侾却是一口气打了个好多个喷嚏。
“哪个混账玩意儿在骂小爷啊?给小爷知道,看小爷饶不绕得了……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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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王世子:我觉得我这辈子都见不到这倒霉老太太了!
蠢作者: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你能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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