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里半夜人叫狗吠,闹得不可开交。
宇文啸裹着披风与寒夜里起来,在摘星楼的厨房里头寻得一些没吃完的肉,还有几盘明日做早饭的饺子,烧了汤和肉,端出来小厅里。
肃亲王见儿子为他亲自下厨,什么怒火都消了,站在地上身子前往趴着,就着小酒吃下肉和饺子,又和儿子说了一会儿话,畅想父子两人在兵部的未来。
这个时候的肃亲王,有一个很远大的志向,那就是只要能在兵部熬过一年,就算是成功了。
因为他知道,褚家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拉下马,他若能坚持一年,那就是他人生的巅峰了。
宇文啸卷着寒衣,坐在边上为他添了一小杯的酒,“父王,如今朝中对抗的局面日渐激烈,你可有其他想法?”
肃亲王道:“想法肯定是有的,太子迟早是要被废的,极儿这样,若不能好转,那么储君之位是要另择贤能了,可放眼诸位亲王,有能力者实在是……或者,老二是有能力的,可惜此人狂妄过头,自负刚愎,本王估摸,父皇也不大喜欢他。”
他顿了顿,“你五叔呢,是皇后嫡出,能力如今没多显示出来,但没犯过什么错,或许你皇祖父会选他也不可知啊。”
“嗯,那别的呢?”宇文啸再问。
肃亲王摇摇头,“没了,其他都不合适,就是你二伯和你五叔。”
他又喝了一小杯,看着宇文啸笑了起来,“偷偷和你说,当日旨意下来,你兼祧两房,为父曾生过狂妄的念头,只是,这念头是不恰当的,咱家没这么大的头,戴不下这顶大帽子。”
宇文啸眼底闪过一抹柔光,“嗯。”
“你呢?觉得谁有希望被册立为太子?”肃亲王夹起了一块肉,放到了唇边。
宇文啸看着他,“您啊!”
肃亲王手一抖,肉从唇边滑落,他愕然地看着宇文啸,“什么?”
宇文啸拿过他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的碗里,正色道:“您!”
肃亲王忙地回头瞧了一眼,好在无人伺候,他瞪了宇文啸一眼,“万万不可乱说,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了去,一定会以为我们把极儿收留在府中,是别有所图的。”
宇文啸定定地看着他,“父王,你怕?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肃亲王摆摆手,“不说,不说,不能讨论这个话题。”
“不妨说说,摘星楼没有旁人,今晚的话,只有我们父子两人听到。”宇文啸说。
肃亲王回头又瞧了一眼,“你媳妇呢?她那大嘴巴,藏不住话。”
宇文啸笑了起来,“她睡了,而且她不是大嘴巴,她有分寸,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知道。”
肃亲王可不赞成这句话,嘀咕道:“不见得这样,当儿媳妇本来就不能对公爹说太过分的话,她显然不知道分寸。”
“父王,您拿鞭子抽她,她不往死里揍您,已经是分寸了。”宇文啸懒洋洋地说。
“那是她昔日太过分了……”肃亲王想起落蛮以前办的事,“她嫁过来的时候,就各种不喜欢,对你是恶毒得很,本王那会儿真后悔,被苏国公算计了一道,若是旁人的女儿,在新婚之夜诅咒你死于战场,本王留不得她的命!”
“嗯,多谢您的手下留情,话说回来,关于当太子一事,您怎么看?”宇文啸不许他转移话题,很强硬地把话题给拽了回来。
肃亲王无奈地看着他,瞧这云淡风轻的表情,听这说隔壁二大爷今晚吃大白菜般闲话家常的语气,就好似他想要当太子,圣上会会册封他为太子似的。
“父王不是没有心气的人,但当太子这事啊,不见得好,劳神伤财不说,肃王府里的人头随时会被人当韭菜一样割,咱犯不着,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就行了。”
“就问您想吗?别的那些先不说。”宇文啸往他杯子里再添了点儿酒,让他再多喝一口。
肃亲王一口酒说完,就觉得有些东西上头了,脱口而出,“谁不想?谁不想当太子?谁不想当皇帝?”
宇文啸缓缓地笑了起来,“嗯,好,儿子遵从您的意思,从明日开始,便为您太子之位筹谋。”
肃亲王虽然上头,却不至于昏头,听得这话,忙摆手,“说说而已,你怎还当真了啊?再说,这也不是本王的意思。”
“您方才是这样说的,您说想当太子,想当皇帝啊。”宇文啸道。
“那不当数!”肃亲王没这胆子,也觉得代价太大,犯不着,“忘记本王方才说的话,都是着了你的道,本王才会胡说八道的,不说了,不说了。”
他说着,把身子稍稍地往后移了移,慢慢地试图站直。
宇文啸一手扶着他,笃定地道:“不管是裕亲王还是孝王,都不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男人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等同泼出去的水,你说要争,那我们就争,我们不比其他人差。”
肃亲王看着他,“你叫本王去争,是不是你有这份野心?”
“就当是!”宇文啸看着他,缓缓地点头。
肃亲王犹豫了一下,他想当,但是若为自己,付出着实太大了,可要是儿子有这份野心,那他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该送一把?
“这件事情,我们父子明日再从长计议。”肃亲王沉吟了一下道。
“好,我送父王回去!”宇文啸扶着他慢慢地往外走,夜色夹着春寒席卷过来,肃亲王打了一个喷嚏,便觉得身后的伤辣辣地痛着,脚步都站不稳了。
但事实上他在听了儿子的那番话之后,就开始腿软,身子软,全身都没了力气,有些话,只要说出口,就觉得大逆不道。
儿子的那句话,在他心头回荡着,咱不比别人差。
若说诸位亲王都有被册立为太子的可能,为什么他就没有呢?是妄自菲薄还是习惯卑微了?
出了摘星楼,看着那一路渐渐淡去的风灯,他忽然沉沉地握住了宇文啸的手腕,“你说得对,我们不比别人差,旁人能夺,我们也能夺,好歹,本王如今是兵部尚书了!”
宇文啸点头,微微地笑了起来,野心都是一步步地扩大的,一个泥潭里的人绝对不会妄要一步登天,唯有站在最接近天际的地方,才会想攀登那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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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