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弟呀,什么叫农民?农者,耕也,耕者,地也。民者,劳也,劳者,得也。
这农民不耕地,那还叫农吗?地里有了粮食,还不劳作,哪里能有收获?
你看看我这个侄孙,把我们高岩村害了不说,还跑到你们这里来,祸害你们同叶村。
那些个年轻人,目光短浅,只看眼前,不看将来,也就算了,但张老弟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了呀。
如果再让我这侄孙这么闹腾下去,恐怕你们村明年就要闹饥荒了。”
“好一个侄孙!”
吴应成一听,鬼火乱冒,一头冲了进去。
“幺爷爷,那我问你,何为侄、何为孙?”
吴德仁之所以能当村长,能去当兵,就因为他是家里唯一上过的学堂的人,也是村里第一个高材生。
别的不敢说,一手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几句子乎者也,孔圣道德说的比谁都好。
见着吴应成突然闯进来,虽然是吓得长了老茧的心一阵乱跳,可表面却平静如水。
“侄者,旁亲也,孙者,子之子也。”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对于古文几乎没有怎么学过。
可吴应成多活了六十二年,还是会那么一点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刚才一问。
“好,我即为旁亲,你却在此中伤,我即为子之子,你却在此诬蔑。
我问你,你这是德之道还是仁之道,是吴德仁还是无德仁?”
吴德仁虽是老脸苍白,可触及他信仰之根基,还是涌出一道挣扎似的**。
“成娃子,别以为你小子读了几句书,就可以来这里教训老头子我了。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跟我讲德仁,你还不配!”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吴应成也顾不得长幼之序了。
“吃的盐再多,若不用心,永不能辩其味,走的桥再多,若不用眼,永不知其形。
我吴应成是什么人,你用心去想,自然会知道,我吴应成做了什么,你用眼去看,自然会看个明白。
可现在呢,你一不用心去想,二不用眼去看,就凭着自己的一已之念,便把我吴应成说的猪狗不如、十恶不赦,我问问你,你的德在哪,仁又在哪?”
吴德仁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有六十多年的见识,吴应成也有,可吴应成有一颗年轻的脑袋,他却没有。
就此一点,无论是做事还是争辩,他都已经注定不是吴应成对手。
可在他眼里,他的劣势不止如此。
如果吴应成进来,就说一些‘是吗’之类的装逼话,又或者是‘老龟儿子’之类的骂人话,他都可以凭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给以强力的反击。
可这小子偏偏以他这骄傲而又自豪的名字为基石,展开强有力的质问和辩解。
更棘手的是,一来一去,两回对决,这小子竟然没有说一个脏字。
小子不可怕,就怕小子有文化。
看着一旁张老弟,又看了看院子里,几个好事的老百姓,吴德仁感觉今天遇到了对手。
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读过那么多的圣贤书,见过那么多可敬而又可爱的人儿,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违背父亲恩师的教诲,没有辜负D和国家的培养,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做人原则,坚持着德仁的做事标准。
虽然他已打算一辈子不说,可现在被眼前这个小子逼到这种境地,他不得不说了。
“好,今天,我就来给你好好说说,我吴德仁的德和仁。
当年,我放弃进城的机会,选择留在这山沟沟里,带领村民脱贫致富,这便是我的德。
我的两个儿子死了,我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而是选择默默承受,这便是我的仁。”
“你说什么?”
吴应成心中猛然一震,在那一瞬间,好像抓住了什么,但稍纵即逝。
在他前一世的记忆里,吴德仁是有点文化,但还成不了工人,也曾立过功,但还当不了大的领导。
除了平时说话讲理时,能把讲得服服帖帖,不讲理时,能把你闹成神经病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进城的机会呢。
至于他说的没有怪过任何人,那他为何要向村民要钱呢,难道不是变相问众人要赔偿费吗?
还有,前一世的他,为什么会把那些钱留到最后呢?
...
太多的疑问,在这个时候涌出,一下子断了他战斗的激情。
吴德仁抓住机会,继续开始发难。
“成娃子,那我问你,你的德仁又在哪里,你又为咱们高岩村百姓做过什么?
今天竟敢跑这里来,质问我这一个土已经埋了大半截的老头子?”
“我的德和仁?”
吴应成回过神来,可那不是战斗的激情,而是深沉的感怀。
如果吴德仁用心看,他会发现,此时的吴应成,眼中好像映像出一个美丽的小镇。
但他没有仔细看,因为屋内的光太过晦暗,因为他心中的怒火太过强烈。
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装逼吗,有钱就能不顾他人的死活吗?
是的,太多的事,他管不了,可他还能管住自己的村子。
“不错!你说我冤枉你、诬陷你,那你说说看,你现在做这些,那里是一个有德有仁的人应该做的?”
其实,吴应成也不想说这些。
在这个年代,德仁尚可提,几十年后,提都没有人提。
因为不管你是真德还是假德,只要你敢提,都会一群网络喷子喷得体无完肤。
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清除前行路上的最大的绊脚石。
他知道这块石头很大很顽固,可他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今日清除不了,就先把它给动摇了再说,动摇不了,就先把它锤下一块来再说。
“我的德起于高岩村,但不会止于高岩村,我的仁不能泽及万民,但我会将我的热血洒满这片大山。”
在那一瞬间,吴德仁猛然一颤。
他想起了他的老班长,那个用胸口为他挡住子弹的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用自己所有的财富,证明了人应该怎么活。
他甚至想起了他的儿子,也许他没死,他应该也会说这些话。
但他是老人,一个孤独的老人,一个倔强的老人。
他不相信,在这个年代,在这个穷山沟沟里,还有这样的年青人,肯为了他人,无怨无悔地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而且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像生他养他的华龙山一样,挺拔巍峨,一动不动,坚定的让人不得不信。
“哼!大话谁都会说,古往今来,能做到的有几个?”
“我从不说大话,我的德一年可见,我的仁十年可见。
只请你在这之前,收起你的德与仁,试看我的德与仁。”
吴应成说完,转身出了门。
不是害怕吴德仁反击,而是因为自己终于说出了这些话。
他感觉自己是在发誓,就对着这片永生难忘的蓝天,就对着远处那座美丽的大山。
他知道要实现这个誓言,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得抓紧时间,他没有回到父母那里,而是往村里走去。
走到高高的石阶梯上时,他回头一看,吴德仁拿着他的烟斗,正远远的跟着他。
他知道,他是来看自己的笑话了。
的确,吴德仁是不讲理,但他又讲理,讲的是文人的理,那是他的底限。
可那些村民就难说了,他们没有文化,爱你,可以用身体把你热死,恨你,可以用口水把你淹死。
“吴应成,你狗.日的,还好意思回来!”
“哟,有钱人回来了,借点钱使使呗!不还的那种。”
“哼,都在镇上修房子了,还跑到这穷山沟沟里来做什么?”
...
他们用各种方式,展示着心中的不满,好像一夜之间,吴应成就由天使变成了魔鬼,由财神变成了瘟神。
简单而粗暴。
吴应成应对的法子也简单而粗暴。
明嘲,一骂对之,暗讽,一笑了之。
回到那个院坝坎都被挖了一截的家,大妹吴彩华果然没有去放牛,而是拿着一本自己学过的书再看,二妈在帮忙带小的。
吴应成担心她因这事受到影响,正想开解她几句,这小丫头片子先不先开解起他来,“哥,谣言止于智者,你不要不开心了。”
吴应成一笑,有了这句话,想不开心都不行了,陪着她看了一会书,顺便继续给她灌输一个思想,女人,一定要傲娇。
完了,又找来了以波娃子为首得童子军,开始四处散播一个消息。
他吴应成就特么的发了大财,为了发更大的财,准备增收黄席。
黄席规格单一,一宽一窄,宽的一根加五分,窄的一根加两分,想一起发财的就来,不想发财就滚蛋,爷不侍候了。
这个年代的农村人,还像一个农村人,不像多年以后,农村人也沾满了城市味。
说他们有多纯朴,那都是骗人的,可他们的想法的确很简单,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跟谁走。
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出陈胜吴广、洪秀全这样的人,几句跟着我就有干饭吃,便抛头颅、洒热血,替别人做了嫁衣裳。喜欢寒门药娘的自我修养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寒门药娘的自我修养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