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从六月初进入七月底,暴雨之后,天如流火一般,晒得人的心底也燥了起来。齐悦不知是第几次从邮局失望而归了,脚下还淌着没有完全退去的雨水,上头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发昏。最初,她还能安慰自己只是雷军没有收到信,后来是安慰自己雷军的回信在路上,眼见要到八月,她侥幸的心理越来越弱,便是刘梅刚刚看到她,都面露同情,不等她问出口就直接冲她摇头。她不知道刚刚是怎么走出的邮局。周琼借着尿遁,从派出所急奔邮局,想要查看雷连长的回信到了没有,只是刚冲到邮局门口,就看到齐悦脸色发白地站在邮局门前。他心底有了猜测,一把将她拉到变化边上的树荫下,坚定地对她道:“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添乱,我都要给雷连长去信说明白。”齐悦茫然抬头:“你去信有用吗?”“有用,肯定有用!”周琼用力点头,“我送你回卫生所,然后就给雷连长去信。”齐悦不置可否,冲他摆手:“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说完,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走出树荫,朝杂院走去,却不知周琼跟了她一路。而周琼身后,是咬唇看着他俩的刘梅。齐家的房子经过两月的建造,已经有了雏形,高高的地基,厚实的青砖墙壁,结实的横梁,鳞次栉比的黑瓦,便是前一阵的暴雨造成的涨水发洪,都没有给新房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齐家老屋被淹了好几天,尤其是东西两厢房。好在齐传宗在暴雨第二天就当机立断,连人带家具一并搬到了新房,这才免了损失。但稻田中却没有那么幸运,水稻被浸泡,田中的鱼被冲走一半,这还是承包组的人尽力排水抢救的结果。齐悦当时在镇上,并没有参加抢救,这会暴雨停了,河里水位降了,听说路上的河已经能淌过人了,她从邮局回了杂院,收拾了衣服,而后去卫生所打了声招呼就往家走。到了半路,望见拦路的河流,还有河中将裤腿挽到大腿根,手牵着手往前走的男男女女们,齐悦傻了眼。走在最后边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朝齐悦招手:“女娃子别害羞,赶紧挽了裤腿跟着一道走,不然你一个人别想过去。”齐悦看着前头牵手站在河中却依然被水浪冲得惊叫的年轻女孩们,咬牙挽起了裤腿,脱了鞋,朝女人道了谢,就牵上了她的手。“还有我,还有我!”一个20来岁穿着大背心的青年追了过来,利落的脱鞋挽裤腿,眼睛直盯着齐悦雪白的腿,跳下河中就去抓她的手。齐悦眉头一皱,避开青年,想要回岸边,但中年女人却攥紧了她的手,扭头冲青年大骂:“你这后生懂不懂规矩,未婚女娃子的手你也敢随意牵?”青年一脸委屈:“这不是赶上我在最后嘛,不牵她,我一个人也过不了河。”“过不了就滚回去,等下一拨人。”中年女人严词厉色,其他人也附和着骂青年没规矩。过河虽难免男女牵手,但都会特意隔开未婚姑娘,让她们相互牵着手,而齐悦因是临时加入的,只能排在最后。青年这般凑过来拉人姑娘的手就是没皮没脸了。青年被骂得恼羞成怒:“我稀罕跟你们一块过河,当心一块被冲下去喂了王八!”这条河因在村口,修了简易的拦河坝分流,坝下便是高达十米的河沟,此刻河沟里翻滚着水浪,轰隆如雷鸣一般,让人望而生畏,所以一行人才顾不得难为情,挽裤腿牵手过河。这会听到青年的诅咒,大伙都怒了。“小子,你哪个村的,老子找你爹娘问问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我傻啊,告诉你让你找老子的麻烦?”青年上了河岸,也不捋下裤腿,一脸无赖地说道。众人被气得不行,有脾气爆的想要上岸教训他,但只一人动了,队伍就差点被水流冲散,惊得当中的年轻姑娘们叫了起来。齐悦忙道:“咱过河要紧,到了对岸等他,他今天若是过河,可免不了一顿揍。”大伙听到她这主意,顿时乐了:“女娃子这主意好,咱们过了河,等在岸边,不揍他一顿,咱还不走了!”青年变了脸色:“你这女人忒毒,老子过不了河,你也甭想过!”说着就探下身朝齐悦抓住,河水湍急,齐悦挪一步都艰难,竟一时无法避开,眼见对方的手伸到眼前,她弯腰冲他狠泼了一股水,水直冲他的眼睛而去。青年“啊”的叫了一声,起身躲开,边上的中年女人就叫了起来:“大伙走起来,别让这无赖扯走女娃。”大伙应了声,排头的人往前走,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齐悦也紧跟一步,避开了青年再次探过来的手,他想过下河抓她,但他也怕独自一人会被水流冲走,只得满脸怨恨的看着齐悦走远,站在岸边骂骂咧咧:“女人,我记住你了,下次别让我碰见了!”齐悦没有理会,其实她这会也顾不上理会,水浪一道接一道,拍在腿上,激起水花溅到身上,更危险的是水流的力量在将她往下冲,虽有人牵着能分担一分冲力,但也得谨防旁边的人被水流冲走,连带着将她一块往下拽。就在刚刚,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牵她手的女人拽住,却差点一个踉跄栽入水中。这样的危险,几乎每个过河的人都经历着,中间的年轻女孩们不时尖叫,声音尖利又惊慌,但没有一个人放开手,大伙就这么牵着手,抵御着激荡的水浪,短短二十米的拦河坝,走了一刻钟,终于全都上了岸。年轻女孩们累得差点瘫倒在地,齐悦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第一时间放下了裤腿。“女娃子,谢谢你噢。”中年女人心有余悸地朝她道谢。齐悦笑着摆手:“若没有婶子,我也过不来,是我得谢谢婶子。”“那咱谁都不谢。”中年女人爽朗大笑,而后冲着河对岸的无赖青年大喊,“小子,你有胆过来,老娘揍不死你!”其他人也呼喝起来:“小子过来,你要没胆过,就是没卵子的王八羔子!”“你们有胆就过来,不过来就是没卵子!”无赖青年跟他们对骂。齐悦没有参与其中,只朝大伙道了谢,就先一步走了。大伙并没有介意她的离开,毕竟她一个单身姑娘,不好参与骂战,也不好跟他们这些陌生人混在一起,只她走后,大家禁不住相互问一句,这么俊的女娃子,有没人认识,是哪个村里头的。可惜在场的人没人知道,河对岸的无赖子也没卵子过河,大伙也不能真就耗在河岸只为揍他一顿,隔着河骂了一阵,就各回各家了。齐悦不知道身后的事,回到齐家才发现一家人都到搬到新房,她便也往新房去,但被齐老太太叫住。“你们住新房不好开火,我刚煮了一锅红薯粥,你连锅一块带过去。”齐老太太提着满满当当一大锅粥,很稠,分量十足。这是个很深的铁锅,两边各有一个半圆的钢圈做提手,齐悦提了一下,差点没折了腰。齐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农村的女娃谁像你这么娇气?让开,我自己提过去。”说完,挤开她,提上铁锅,迈着小脚就朝新房子走去。齐悦望着她蹒跚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她追上去,握住了一边提手:“我跟你一块提吧。”“不用,我一个人就行。”齐老太太拒绝。但齐悦也没有理会,握紧提圈与她一道往前走,齐老太太侧头看了她一眼,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