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开着后门,余国庆手劲很大,一把就把她拽出了屋子,拽入屋后竹林里,她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余国庆是我舅舅”,才忍住将自己的胳膊自他手中挣出来。余国庆将她拉倒竹林深处才松开她,而后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低头垂眸的少女,皱眉道:“说吧,你为何跟我生分?”齐悦惊愕抬头,刚刚的问题还未过去吗?她的心脏猛地一缩,难道他看出他的外甥女换了芯子?坦白是死路,抗拒或许还有活路,她心念一转,准备将齐永福那句“经事长进”的话祭出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口,余国庆就先开口了。“是不是你娘告诉你了?”啊?齐悦一脸茫然,这是什么节奏?不过她反应也快,立时低头垂眸,这样子像是默认,但不开口就意味着留有回旋余地,进可攻,退可守。果然,对方先失了阵地,又气又恼地道:“是,是我让你娘阻止你嫁给黄秋实,但也没拦着你跟他订婚,而结果呢?那白眼狼上了大学还不到半年,就跟你退了婚!”他越说越气,一掌拍在她身侧的竹子上,瞪着她怒问:“就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你要跟你亲舅舅置气?”齐悦被他拍在竹子上的一掌惊了一下,好在这次她及时止住了逃离的动作,不过经过余国庆这番发作,她终于弄明白了,为何余秀莲面对她是总是小心翼翼,想来是原主在被退婚之后,对余秀莲的拦阻生出了怨恨。齐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原主陷入情爱中钻了牛角尖,以为若是余秀莲不阻拦,她早就与那黄秋实成婚,如此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退婚之事。但事实是,一个男人要背叛你,婚姻是拦不住的,还不如早痛早脱身。不过,她恍惚想起,原主才十七岁,年岁不够是无法领结婚证的,若真是准备先成婚后领证,没有法律保证,对方抛弃她也不会多一丝犹豫,那原主才真是赔了心又赔身,在这个年代失了身的女人……齐悦想想就不寒而栗。不过逝者已逝,是非兀论,而她接过这个身体,就要将这个烂摊子一并接下来,如此说来,她还真得感谢余国庆的插手,不然失了身的就该是她了。心藏感激,她不再抻着,舌头在口腔中转了一圈,终于喊出“小舅舅”三个字,倒让余国庆生面露讶然,她怕露馅,忙垂头认错:“我知道错了,以后那个人跟我再没任何关系……我也不是跟小舅舅置气,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气我以前眼瞎看不透那人的本性。”余国庆原本冲到脑门的怒火,被她这番话一下子浇灭了,又见她一脸自责,忙安抚道:“现在看清楚了就好,从今以后咱们再不提那白眼狼,以后小舅舅还要给你找过好男人,让你嫁过去就享福过好日子。”至于那白眼狼,他不会就此放过他,余国庆眼底闪过暗光。齐悦:“……”咱能不能不谈给我找男人的事?目光一转,她望着他笑:“小舅舅,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小舅娘?”余国庆僵住,而后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外甥女管到舅舅头上,反了天了你!”他动作太快,齐悦没能及时躲开,她捂住额头倒退一步,郑重地对他道:“外婆说得对,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你虽是我亲舅舅,也得忌讳一下,以后再不许摸我头,也不许弹我,不然我找外婆说理去。”舅甥二人和好如“初”,齐悦终于坐到在锅台前,瞅见锅里泛着油光的红椒竹笋炒腊肉,差点止不住口水,左手抓起筷子就夹上一块竹笋,刚送到嘴边,她受伤的右手忽然被抓住,疼得她忍不住叫出声。那声痛呼惊得余老太太立时放开手,扯住她的袖口往上一撸,就露出了伤口狰狞的手背,红肿得如同馒头一般,余老太太眼圈当场就红了,捧着她的手转头喝骂余秀莲:“你是怎么当娘的?悦悦的手怎么伤成这样,你也能吃得下饭?”刚端起碗的余秀莲被喝骂得一懵,抬头往齐悦右手一看,也吓了一跳:“之前还没这么红肿的。”不想看她们着急,齐悦忙忍痛笑着道:“我没事,也不疼,也就这伤口就是看着有些吓人。我也是怕吓着外婆,所以才用袖子挡一下,也不让娘告诉你,我们早就打算好了,蹭完饭就让小舅舅送我们去镇上卫生所包扎。”“都肿成这样还叫没事?”余老太太急得眼泪都流出来,“我的傻外孙,你是读书人,这右手若是废了,连笔都拿不起来……”望见余老太太的眼泪,齐悦有些无措,有些语无伦次:“没,没事,我现在不念书了。”不想,不念书这句话让余老太太反应更大,抓住她的手腕急问:“你不念书了?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你不让她念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余秀莲问的,余老太太又气又急,认定是女儿的错,伸手拍打她,余秀莲不敢躲,齐悦忙拉着余老太太,解释道:“跟娘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愿去的。”余老太太捧着她的右手伤心地道:“悦悦你别骗外婆,外婆知道你最爱念书了,小时候还常缠住你外公教你念书……”说到去世多年的老伴,余老太太更是哽咽:“你不去肯定不是你自愿,你告诉外婆,是不是你爹娘没钱所以不让你上学?悦悦别担心,外婆有钱,外婆这就给你拿钱……”齐悦没想到这话题从她的伤扯到上学,又扯到学费上,她虽不知原主为何辍学,但想来手中没钱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之前齐传明夫妻为了赖掉那几毛钱的医药费演出的那一场大戏,让她堵心又心酸,也深刻体会到这个时代百姓的穷困。心念百转千回,不过一瞬,她拉住余老太太摇头道:“外婆,我不用你的钱,我不念书也不是钱的事……”余秀莲也过来拦住余老太太:“娘,这钱不能让您出,我能给悦悦挣出学费……”余老太太恨恨打断她的话:“你挣钱?你这身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能挣到什么钱?都是你耽搁了我的悦悦……”望着拉扯哭泣的三人,余国庆神色凝重,骤然开口道:“都别拉扯了,悦悦的伤耽搁不得,我现在送她去镇上,等回来就送她去上学,她的学费我这个做舅舅的出,谁也不许拒绝,不然我跟谁急!”他一锤定音,说罢,转身出门去推单车。最终,齐悦也没能吃上馋了很久的竹笋炒腊肉,因为余老太太说竹笋是发物,她得忌口。好在余老太太也承诺,等她伤愈了,一定再给她做一次。抱着遗憾和期待,齐悦最终坐到了二八大扛的后座上,余秀莲坐在前杠上,余国庆骑车带着她们前往三十里外的资江镇。齐悦前世被外婆独自抚养长大,所以儿时很羡慕坐在父母亲后座上的小伙伴们,而今小舅舅骑车带她,也能勉强算是满足她儿时的梦想,所以一开始她还是有些期待的,但是等到她真的坐上去后,她便后悔了。因为余国庆这辆二八大扛陈旧脱漆,且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一路上霹雳哐啷的,齐悦总担心它会散架。她不由得想起今晨惊鸿一瞥的男人,以及他身下那辆凤凰牌二八大杠,在这个物资贫乏的年代,一辆自行车相当于后世的汽车,不过那男人的二八大杠相当于宝马,而余国庆这辆则是破旧夏利,完全不能同日而语。齐悦发散的思绪,很快被前面坑坑洼洼的土路惊碎,因为车子起起伏伏,不时还会磕到路面上凸出的石块,震得猝不及防的齐悦好几次差点跌出去,她只得左手紧紧扣住座杆,一路心惊胆战,连四周的田园景象都没心情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