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锤从二十英尺高处自由落下,撞击在样件上,发出轰响;然后又缓缓上升,在同样的高度停止,落下,再次撞击。技术人员推出样件,开始一番测量和检验。陈文强坐在二楼的办公室内,隔着玻璃望着车间内忙碌的工人,手指轻轻叩击着一撂化学分析报告,若有所思。按照强卓化学实验室和德国专家的化验分析,大冶铁矿石含铁60%~65%,是好矿石,但含磷高(>0.1%);焦炭则质量上佳;由于钢中含磷量高,超出了钢轨允许的含磷量,磷高钢铁冷脆,所以发生脆裂。从理论上讲,这就是汉阳铁厂所制钢轨容易脆裂,受到用户抵制,销路不畅,长期亏损的原因。实际上是否如此,陈文强还需要进行验证。所以,他派人从汉阳铁厂购买了铁矿、焦炭,利用崖州的炼铁厂,采取专家制定的炼制方法进行实际测验。从岑春煊的电报中得知,接手汉阳铁厂的事情差不多已经确定,只要陈文强确实找到了质量低劣的原因,并有办法改进,他便可以挺直腰杆,提出自己的条件。第一,将汉阳铁厂(含大冶铁矿)、萍乡煤矿合并,成立钢铁煤联合公司;第二,联合公司必须为纯商办,陈文强注资两百万,并招募商股三百万,以洽购设备、扩建工厂,使其成为“东亚雄厂”;第三。联合冶炼公司保证一年内赢利,以后每年产量不得低于一九零三年停产时的一万五千吨。由赢利之日起计算,每年获利之百分之三十支付给朝廷。总计二十年,以为先期汉阳铁厂、大冶铁矿、萍乡煤矿投入之偿付;…………..敢于提出这些条件,是陈文强和张謇等立宪派工商人士不断商议,共同得出的判断。盛宣怀是什么人,论做官,他一辈子最高也不过就一个尚书;论德行,他的贪污问题一直就是一笔说不清的糊涂账。人人都知道他花头多。但是人人都离不开他,包括最高当权者慈禧也是这样。原因很简单。盛宣怀经办的铁路、轮船、电报,这些都是当时的基础性行业,而且是官办企业中为数不多的可以赚钱的大行业。一个很重要,一个能挣钱。盛宣怀把这些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但盛宣怀不能舍弃的前提是没有人能够取代他,庚子事变时他广为联系,实现了东南互保,置朝廷于不顾,这笔账慈禧可还是记得的。只不过,当时盛宣怀所管理的许多事业如电报、矿业、海关、铁路等是清廷的主要收入,因此对他奈和不得,反而褒奖他保护了长江流域的和平。而陈文强在数年内异军突起。无论是名望还是成绩,都后来居上,俨然压了盛宣怀一头。相反。盛宣怀的事业已经被袁世凯夺走了铁路和电报,现在手里只剩下一个汉阳铁厂,朝廷报复的机会来了。另外,之前盛宣怀没被彻底掏空的原因是因为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死保他,武汉是张之洞的势力范围,他当然不愿意袁世凯染指。可换成岑春煊这个反袁派。以及陈文强这个立宪派新秀来接手,张之洞的态度便有些不一样了。张之洞并不喜欢盛宣怀这个人。因为对盛的私德素有非议,但是他又不得不用他。当年张之洞所创湖北铁政局,经开销公银六百万两而无成效,部门切责。张正在无措之时,恰逢盛宣怀来到湖北,两人便达成了交易。盛宣怀帮张之洞接下汉阳铁厂的烂摊子,张之洞则帮他摆平弹劾一事,而且保举他担任芦汉铁路督办大臣。可以说,张之洞是用自己的政治优势换了一个经济砝码。此一时彼一时,张之洞当初是看中了盛宣怀的钱,利用盛帮他解决了汉阳铁厂的麻烦。现在呢,盛宣怀势力消减,汉阳铁厂不见起色,袁世凯步步紧逼,朝廷秋后算账的意图也显露出来。权衡之下,由第三方势力接手,比死保颇为外人诟病损公肥私的盛宣怀更为有利。总之,归结各方博弈的心思和算盘,如果陈文强真能在短时间内使汉阳铁厂起死回生,挤掉盛宣怀便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而陈文强的信誓旦旦,雄厚资金,优厚分润,无疑也会令朝廷为之心动。“陈先生,这是刚刚的测验结果。”崖州炼铁厂聘请的德国总工程师吕柏拿着表格走进办公室,递给陈文强,“经两次撞击,钢轨没有任何裂缝,且每次落下后钢轨的永久变形不超过四英寸。”“这么说是完全合格了?”陈文强在表格上粗略一扫,开口问道。“是的,从各项测验指标看,钢轨质量当属上乘。”吕柏很确定地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如果解决了汉阳铁厂产品质量低劣的问题,陈文强接手汉阳铁厂便有了七八分把握。接手之后呢,便是购买设备、扩建工厂。而陈文强已经口头承诺,如果能够完成这个任务,所需的机器设备可能会一概从克虏伯公司订购,并由克虏伯公司负责安装调试。按照初步的扩建计划,一座二百五十吨炼铁高炉,一座一百五十吨混铁炉,四座三十吨马丁转炉,初轧机一座,钢板轧机一座,以及其他辅助设施,总额不下三百多万元,对克虏伯公司来说可是一笔大生意,作为克虏伯公司派驻的总顾问,吕柏对此是势在必得,且已经是胜利在望了。“很好。”陈文强长出了一口气,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崖州铁厂之产品主要供应黄埔船厂。以为造船造舰之用;汉阳铁厂则以生产铁路所需钢轨及零件为主,这是已经计划好的。但崖州铁厂的扩建要加快进行,产量不仅要满足造船之用。还要满足制造枪炮之用。因为我要在重工、军工领域进行扩张,五年之内挤垮或收购金陵制造局、江南制造局,形成国内垄断。”“真是雄心勃勃的计划。”吕柏并未听明白陈文强话中的意思,只是顺着话恭维了一句。“要想形成垄断,就要在质量上、成本上具有极大优势。”陈文强淡淡一笑,继续说道:“而制枪造炮,克虏伯公司可谓是世界闻名。技术先进,我是很期盼与贵公司进行深入合作的。不知贵公司是否有此意向?”吕柏沉思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关于军工制造,克虏伯公司一向是与贵国的官方进行合作。如果是与贵公司——”“我就代表着官方。”陈文强似笑非笑,缓缓说道:“庚子事变时。北方打得激烈,东南却有互保协议,置身于战争之外。现在,我代表的就是南方一省或数省的官方,而不是北京的朝廷。你知道编练新军的事情吧?朝廷把钱都花在了北洋六镇,南方新军则要自行招募武装。所以,他们委托我作为代理人,负责军火的生产制造,以便组建新军。但这件事情不好公开。他们怕朝廷知道,制造出来的武器为朝廷所调用,甚至工厂被朝廷所控制。这就是中国的形势。你可能不太明白,但只要知道合作也是官方,也就够了。”“地方,和中央的矛盾?”吕柏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比较了解中国的权力结构和形势,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很明白。这样一来就没有问题了。只是需要保密,对吧?”“没错。”陈文强忽悠着这个自作聪明的洋鬼子,笑道:“自己制造,对朝廷却说是从外购买,小小的障眼法。之所以选择崖州,也是需要保密的缘故。”“如果是由你们公司进行生产制造,质量和成本是有保证的,肯定比贵国官方办的企业更有竞争力。所以,相信本公司也愿意与贵方进行深入合作。”吕柏在中国的时间不短,在几家官办工厂都工作过,深悉其中的弊病。洋务运动搞了很多年,但产品确实不敢恭维,成本高昂、质量低劣,自己制造甚至要比外购更加昂贵。原因何在呢?一是采购大吃回扣。中国商人给官员回扣自古天经地义,毋庸再提;洋商与中国官员打过几回交道,也入乡随俗了。比如克虏伯,进入中国不久,就学会了在合同金中划出专门比例送回扣。二是人力成本高企。来华工作的洋人工资远比在本国工作要高,这倒好理解。中国没有技术骨干,能不求着洋人吗?问题在于,很多有关系的中国人想方设法挤进这些“有钱途”的洋务单位。比如江南制造局,起初只有四十个官员领导管理;不过十年,这个数字便增加了一倍,有八十个官员吃拿卡要了。陈文强对此也看得很清楚,之所以要变汉阳铁厂为商办,也确实是担心“官督商办”成为汉阳铁厂赢利的巨大阻碍。“贵我双方对合作的诚意是勿庸置疑的。”陈文强狡黠地一笑,说道:“如果我接手汉阳铁厂,我希望能与贵公司进行一次全面的合作谈判,把所有的事项进行一揽子解决。”吕柏明白了,脸上笑得勉强,但心里却佩服陈文强的精明。显然,克虏伯要想得到汉阳铁厂扩建的大订单,甚至是入股,就要在其他合作上作出适当的让步和优惠。比如枪炮的图纸,生产制造的技术等等。但反过来想,相关的制造设备,象车床、铣床、铡床等,以及相关的配套设施,不都要从克虏伯购买,还要聘请德方的技术人员,对克虏伯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想,陈先生要买军舰送给广东水师,应该是——”吕柏没有直接说出贿赂二字,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这个意思,“是与官方的利益交换吧?以后大批武器弹药的订单会让陈先生发大财的。”洋鬼子也学会了这套,可见中国社会和潜规则真是一个大染缸。陈文强心中感叹,却笑着对吕柏点了点头,说道:“这也就是所购舰船不能太好的原因,朝廷北洋水师最大最好的军舰应该是‘海容’号,排水量不到三千吨,地方水师自然不好超过太多。但过于老旧的我不想要,建造新船呢,花费又太多。所以——”作为一种主要的海上武器系统,潜艇的发展壮大并非得益于一场大规模的海战。而自潜艇问世以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各国海军对其在战争中的作用和地位认识不足,仅把它作为一种辅助兵力用于近岸。直到二十世纪初,英、美等海军大国依然认为潜艇只不过是弱小国家的一种偷袭武器而已。但德国和俄国却在无意之中领悟到潜艇可能将成为一种实用性武器,从而陆续投入到研发、建造潜艇的工作中。俄国于一九零一年建造了一艘水面排水量为六十吨、装有两条鱼雷的潜艇。一九零三年,第一艘“海豚”型潜艇下水后,又建造了六艘“海豚”改进型潜艇。日俄战争爆发后,俄国从德国购买了一艘“日尔曼”型潜艇,还从美国购买了“霍兰”型和“莱克”型潜艇各六艇,并将其用于了实战。就在俄国订购的“日尔曼”型潜艇竣工后,德国海军大臣梯比茨决定德国海军也要大量装备潜艇,并投入到“日尔曼”改进型潜艇的研发和制造中,也就是著名的u型潜艇。历史上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潜艇可谓是战绩赫赫,“海狼”之称名垂军史。对这些,陈文强自然是知道的。尽管现在的潜艇由于制造技术的局限,性能不够完善,有很多的缺陷,但其潜在的威力和发展前途,依然让陈文强下决心从德国订购潜艇。无论日后是继续订购,还是研究和自行建造,或者作为教练艇训练船员,都是相当必要的。在任何事物的初始发展阶段,特别是科学技术,学习和掌握总是不太困难的,比日后奋起直追要容易很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