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听家长们说下去，李宜萱的眉头皱得越紧。二百多名孩子已经在医院里待三个多小时了，情况却一点不见好转。随着家长情绪越来越激动，心情越来越焦急，患者家属与医护人员之间的冲突已经慢慢形成，这一股暗流随时都可能因为某个导火索而一触即发。孩子们从早上陆续入院治疗，到现在输液吊瓶换了一针又一针，最早入院的几个孩子现在已经停止了输液，可是依然腹痛难忍，还发着高烧，他们的症状似乎一点没有减轻。家长们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他们此时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代替孩子去承受病痛的折磨。可是，就是这仅仅的一点要求，对任何人来说，都成了奢望。记者们的到来很快引起了一些路人的注意，他们也密切注意着这一赶快学生中毒事件。有些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小声议论着。有人说，学校太不负责任了。也有人说，这回医院又能大赚一笔了。更多的人则对这些孩子们产生了同情，他们的年龄这么小，却要忍受病痛的折磨，真是让人心疼。就在大家对此事持有不同看法而议论纷纷的时候，张秋年院长召集了主治医生李保木和几个相关负责人在办公室里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记者怎么都涌进来了？告诉门口的保安，不许记者再入内。”张秋年微怒。因为他不想把事情扩大影响。食物中毒在夏秋两季多发，属于常见病。只是因为这次的收治的病人数量多，又是让人敏感的学生身份，就要让全市甚至全国的媒体把清岛中心医院推上风口浪尖？张秋年不想出这个风头。另外，他还有一层考虑。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家属情绪相当不稳定，万一与医院发生一些口角或是肢体冲突，无论谁对谁错，都将会地医院的声誉造成负责影响。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等到孩子们都出康复出院了再把事情报道出去，岂不是更稳妥。“保木，你是这次的治疗团队中的主治医生，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现在有人怀疑孩子们不是食物中毒这么简单。”张秋年把目光转向李保木，问道。“那个年轻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他有什么资格提出质疑？”李保木骄傲的说道。“专家团队已经做出了诊断，孩子们的症状就是食物中毒，毫无疑问。”张秋年点点头，李保木在肠道疾病方面很权威，他既然这么肯定，那就说明他对自己的诊断很有信心。心里这样想，但是谨慎起见，他还是向在坐的其他二十多名医生询问道：“各位，你们都是医院的精英人才，肠道疾病方面的专家。我们组成这个临时治疗小组，是对大家的信任与期盼。现在请大家都各抒己见，谈谈自己的看法。现在是集思广益，任何人有真本事就都别藏着掖着了。我们是三级甲等医院，身上肩负着人民和政府的期望，我们要对每一个生命负责。”“院长，我觉得李医生说得有道理，这就是一起普通的食物中毒事件。”“那个年轻人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对，我们相信李医生的判断。”个别医生发表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见解，其他人有的假装翻阅患者的病例说明，有的人刚与张秋年的目光接触，马上就转移开来。人家李保木都下了定论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刚才看到几个学生家长似乎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了，可能随时都有发生冲突的样子。更何况媒体记者就在楼下病房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这个时候谁敢出风头。虽说食物中毒并非疑难杂症，不过既然有李保木这位权威在，他又是医院的老牌医生，其他小辈们自然是不出声为好。事情顺利解决了则由院长和李保木去领功，出了事整个团队的医生都将成为众矢之的——这简直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有些人心不在焉，一副全凭领导指挥的态度。也有些人开始在心里抱怨起来了，为什么自己就被抽调进这个临时治疗小组呢，功劳没自己的，出了事责任却无法推脱，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见众人没有言语，张秋年便打算结束会议。“好吧，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按李医生的诊断进行对症治疗。现在都去病房再巡视一圈，尽量安抚住家属的情绪。”话音刚落，众人呼啦一下子站起身，陆续向会议室外走去。张秋年和李保木走在最后，仍然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护士长李萍一路陪同，准备随时接受领导的指示。来到二楼儿科病房，张秋年遇到了刚刚从办公室急匆匆赶过来的区委书记安若素。“张院长，你好。”安若素来到张秋年面前，秘书刘卫宁跟在她身后。“安书记，你好。”张秋年上前与安若素握了握手。“安书记怎么来了？”“事情我刚刚听说了，特意过来看一下情况。”安若素语气虽然有些着急，但是态度上依旧不冷不热，只是说话的语气拿捏得很到位，不卑不亢，不居高，也不奉迎。张秋年是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在行政级别上与安若素不存在从属关系，但是区委书记的身份和地位他也是不能怠慢的。反过来，人吃五谷杂粮，安若素地位再高也是个普通人，难免会生病。到时候也许会有用得到张秋年的地方，对这个一院之长她尊敬有加。于是两人在言语间都对对方保持三分敬意。“现在学生们的情况还算基本稳定，我们已经组建了一支专家团队，并且抽调了全院最好的医护人员，给孩子们提供最好的治疗。”张秋年做了简短的说明。“这一点我相信，在张院长的带领下，孩子们一定会没事的。”安若素打了一个官腔。这时，林扬突然走上前来，“巧”遇到了安若素。“安姐。”林扬喊道，快步走上前来。“林扬？”安若素“惊讶”的看着林扬。“你怎么在这儿？”“我侄子早上吃了学校的早餐以后就感觉肚子疼，我来陪他点滴。”说完，林扬转过脸看着张秋年。“院长，我刚才跟您提的建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建议？什么建议？”安若素很“好奇”的问道。能够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又很自然的演出，安若素的表演真是让林扬都感到惊讶。一出双簧就此上演。“是这样，我看过我侄子和其他几个孩子的化验单，我觉得他们不是食物中毒，而是重金属铊中毒。所以我想请医院再为孩子们做一个血液重金属化验。”“什么？”安若素再次表示惊讶，假装站在医院一边，替张秋年反驳道：“林扬，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会造成其他家属的恐慌。张院长手下的专家团队有着一流的医术，他们都会诊过，确定是食物中毒。”林扬瞪了一眼李保木，对这个砖家的说法，他不能信服。如果不是有二百多个孩子还在等着治病，他早就想好好的质问一下这个砖家。“铊是一种有毒的罕见的重金属，急性铊中毒常见途径有呼吸道、消化道、皮肤吸收，尤以消化道途径最常见。当出现胃肠道症状、周围神经病及脱发三联征时要高度怀疑铊中毒。孩子们现在已经有脱发的症状出现，腹泻一直不止，情况非常危及。需要马上进行检测，不能再等了。”林扬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二百多个孩子，换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没办法平静。可是此话一出，立刻触到了张秋年和李保木的敏感神经。他这是什么意思？质疑医院和那么多医生、专家的能力？太不像话了，这个年轻人简直狂妄到家了。“治疗方向有误？年轻人，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李保木不屑的瞪着林扬，一副“你有什么资格说话”的表情。“你是自负还是不敢接受事实？”林扬反问。“你——”如果这里不是医院，李保木真想上去跟林扬理论三天三夜，他一个小毛孩子，凭什么口气这么大？林扬没有理会李保木的眼神，而是焦急的等待张秋年做出决定，他的眼里充满期待。“张院长，我这位朋友的建议，你怎么看？”安若素同样看着张秋年，问道。“这个不需要吧。”张秋年说道。“我们已经进行过一次血液检测了，没有发现其它异常。况且，再验一次血的话，会加重患者和家属的心理负担，恐怕会对治疗不利。”“是啊，安书记。”李保木接过了话茬。“二十多名肠道方面的专家做过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再次验血的话，不是多此一举吗？”说到“多此一举”四个字时，李保木把目光停留在林扬身上。那眼神，那口气，明显就是在指责林扬多管闲事。“化验血液中的重金属含量需要专门的仪器和方法，与普通血液化验不同，你能确定你们做了这方面的检测了吗？”林扬冷冷的问道。“我无权奉告。”李保木真的怒了，干脆拿出了一副死皮赖脸的态度。质疑吗？我偏偏就不回答你的问题，你能把我怎样？林扬才懒得理他的态度，向安若素互递了一个眼神，然后就听见安若素继续对张秋年说：“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如果排除了其它原因，大家也就放心了。但万一真的治疗方向发生偏差，只会越治问题越严重。急性铊中毒不是小事，治疗越早，效果越好，真的不能耽搁。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们怎么向家属交待？怎么向全国人民交待。这个责任太大了，恐怕不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团队能承担得起的。张院长您觉得呢。”“嗯。”张秋年略微迟疑。安若素的话也不无道理，况且就是化验一下血液，程序上倒是不难。谨慎一些也是有必要的，不能因为怕引起家属的质疑就不去做。万一真的因此延误了治疗时机，二百多条生命这个代价就太大了，没人能承担得起。再说，自己若再三拒绝安书记，就有些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