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厮杀持续了很久,广宗内外的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天明,仍不止歇。广宗以东,清水河畔。五万黄巾军衣甲不整,狼狈逃窜,他们被身后的官兵追杀到此。官兵们龟缩在威县之中,早已憋出了一股恶气,今日既然大败黄巾军,他们如何肯舍?全都奋不顾身向前追杀。河对岸,就着晨曦的光芒,隐约可见旗帜招展,鼓声震天,一彪人马在界桥东岸严阵以待。五万黄巾军前有大河阻挡,并驻有官兵;身后却有无数官兵追杀,一时间,众人心若死灰。一名黄巾军渠帅,排开众人走到清河河畔,看着人影绰绰的对岸,嚎啕大哭起来。“黄天何在,弃我而去?先是天公将军病死,而后人公将军又战死广宗。如今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此乃天欲灭我黄巾军乎?”这员渠帅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捶胸顿足。其余黄巾见状,亦是悲从心来,纷纷哭泣。一时间,整个清河河畔哭声震天。众人哭了一阵,身后皇甫嵩的追兵也越来越近。有一人突然走到河边,大声说道:“我等受尽官府欺压,才被逼跟随大贤良师起义。”“如今,大贤良师病死,人公将军战死,我等起义失败了!已经失败了!时至今日,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某宁愿投河而死以追随大贤良师,亦不愿死在官兵的屠刀之下!”话毕,此人投入河中,被翻腾的清河河水席卷而去。“轰隆隆!”清河河水奔腾着,好像在嘲笑此人的懦弱。其余黄巾军见状,先是停止了哭泣,而后沉默良久。眼看官兵越来越近,又有一些人站了出来,走到了河边。他们不舍地看向自己的袍泽,留恋地看了一眼这个世界。深呼了一口气,这几个人如同有默契一般,大声喊着:“愿追随大贤良师而去!”而后,毫不犹豫地投河而死。黄巾士卒们看着眼前的一幕,又有几人陆陆续续走到了清河河畔。站在河边,他们突然想到慈祥而又伟大的大贤良师:“也许,死去以后,仍然能够见到大贤良师呢。”想及于此,黄巾士卒们不再绝望,也不再惶恐。他们来到河边,排成整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投河而去。有些人被清水河的浪花卷了起来,仍然不忘大喊一声:“大贤良师!”被官府欺压,被黄天抛弃,被官兵追杀,黄巾军已经没有了退路!那个最早出言的黄巾军渠帅,看到帐下将士的举动,泪流满面。他跑到清河的最前面,一把拉住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阻止了众人投河而死的举动,抱住少年的头痛哭起来。这员渠帅,看了一看少年仍显得稚嫩的脸庞,再看了看身后这些萌生死志的黄巾士卒,脸上满是痛苦。蓦然,他放开抱住的少年,拼命挥舞着手臂,对着天空大声喊道:“苍天何在,百姓何辜?苍天何在,百姓何辜?”其声音如杜鹃啼血,黄巾军闻着莫不潸然泪下。喊完以后,他看着身后的众人,却没有发现一个黄巾渠帅。那些黄巾渠帅,都已经在广宗战死,只剩下他一人官职最大。抹了一把眼泪,这员渠帅看着身后的诸位黄巾士卒,他突然大声喊道:“我等,生,不能完成大贤良师遗愿;死,也要追随大贤良师,在地下与大贤良师一同构造天平世界!”“我身为你们的渠帅,又怎能不冲锋陷阵,死在尔等前面?”“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我的兄弟姐妹们,黄巾军并没有失败!”黄巾渠帅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声喊着:“是的,黄巾军不会失败!即使我们战败了,地公将军仍然还在;哪怕地公将军战败了,大贤良师的女儿、女婿还在!”“黄巾不死,则黄天不灭!”他的脸庞涨得通红,他身后的黄巾将士们却不发一语,细细倾听着,眼睛也越来越亮。在死亡之前,能够听到这样一个喜讯,他们知足了。黄巾渠帅由于喊得声音太大,声带已经撕裂。他声音嘶哑,仍是振臂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个久违的口号,这个自从大贤良师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响起的口号声,终于再次响彻大汉帝国。听到这个熟悉的口号,很多黄巾士卒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他们挥舞着手臂,忘情的欢呼着。这种疯狂,在血与火的战场之中,居然显得如此诡异、如此悲壮。皇甫嵩带着官兵已经追杀了过来,看着远处黄巾军的举动,他下令所有官兵驻扎在原地,不得前进攻击黄巾军。有些将官心中疑惑,向皇甫嵩问道:“将军,我等已经把黄巾贼人赶到清河河畔,为何不趁势掩杀,将其一战灭之,反而再此驻足不前?”皇甫嵩静静看着远处的黄巾军,听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口号声,心中触动不已。他对着那员将官说道:“黄巾虽败,仍有数万之众,若我等逼迫过甚,反而容易激起黄巾贼人反扑。”“他们的声音虽然响亮,我却已经从中听到了死志。若是我军驻扎在此地,要不了多久,黄巾军必定会投河而死。”对于皇甫嵩的话,他帐下的将官都觉得不可思议。数万人投河而死,这又怎么可能?难道黄巾军都是疯子,不想活了么?他们追随皇甫嵩镇压黄巾起义以来,皇甫嵩神机妙算,屡战屡胜,他帐下的将官早已对他信任无比。所以,对于这次皇甫嵩的言论,他们虽然有些疑惑,却也不敢提出,反而按照皇甫嵩的将令行事。清河河畔,黄巾渠帅早已喊破了喉咙,他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世界,他心中有不舍,更有不甘。但是想到大贤良师以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此时,本来已经有些蒙蒙亮的天空,也变得黑暗起来。清河对岸,官兵们举起的火把,显得更加明亮。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随着黑暗的降临,黄巾渠帅看到其余人的脸庞,也越来越模糊。他默默转身,听着浪花拍打河岸的声音。微风吹过,他感到了一丝冷意。下意识的紧了紧衣领,才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去。既然这样,区区凉意又何足挂齿?在这个关头,他居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以前,他只是一个豪强家中的佃户,每年辛勤劳作,却不能混得温饱。八年以前,遇上大旱,庄稼减产严重,他不得不卖掉家中的屋子,好将地租交给那家豪强。后来,他就成为了一个流民,一个生活得比佃户更差的流民。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被饿死,终究却是挺了过来。直到那一次,他真的已经饿得没有一丝力气,倒在马路上。醒来之后,他就看到了现在的大贤良师。遇到大贤良师,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大贤良师充满了智慧,并且他有理想、有大志,真正关心爱戴穷苦的百姓。没有任何犹豫,他加入了太平教。后来大贤良师教众人识字,由于他表现出色,就成了大贤良师的一个弟子。后来他勤学不辍,一直坐到了黄巾军渠帅的位置。“大贤良师,到了下面,我仍然会追随在你的身旁。”此人望着滚滚的清河河水,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我好后悔,若是在你走的那一天,就跟随大贤良师一起离去,该多好啊。也许,现在我早已经跟随你,在下面发展很多信徒了吧?”黄巾渠帅一步步走向清河,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大贤良师在向他微笑。黄巾军都停止了呼喊,他们静静看着这个,黄巾军硕果仅存的渠帅。“大贤良师,我来了。”在黄巾渠帅投河的前一刻,他既没有大声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他只是无比轻柔的,仿佛对着恋人一般讲话。黑暗的凌晨,黄巾军在清河河畔,演绎了一出清河之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