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单拨马就走。他不愿再与梁啸说话,他只想一箭射杀梁啸,彻底结束这场战争。归根到底,最后还要靠武力解决问题。梁啸没有动,他将马缰缠在鞍桥上,左手抽出了弓,手指轻拨弓弦。弦声嗡嗡,余音不绝。刚走不远的乌单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大吃一惊,以为梁啸不讲规矩,从背后袭击,二话不说,转身就射。仓促之下,他来不及瞄准,甚至连弓都没来得及拉满,只是凭本能的射出一箭。这种急射的目的不在射中目标,而是给对手造成一种干扰,让他无法从容射击,增加射失的机会。梁啸嘴上说得轻松,眼睛却一直盯着乌单的一举一动。见他回身,一箭射出,他立刻做出了判断:乌单的这一箭射得仓促,连弓都没拉满,力量严重不足。他放弃了躲避的冲动,盯着那只箭,挥弓拨打。“啪!”乌单的箭被拨开,落在地上。梁啸郎声笑道:“这就开始了吗?”这时,乌单握弓回望,见梁啸手中无箭,只是一脸不屑的看着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两军将士虽然看不到乌单射出的箭,但是从两人的动作上可以判断乌单刚才已经射了一箭,而且射失了。他们听不到梁啸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乌单的紧张和不安,顿时骚动起来。既然约定了比武,那就是要按照比武的规矩。乌单不等回到位置就发起攻击,有偷袭之嫌。更丢脸的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也能射失,那天狼神箭的威名多少要打个折扣。两边阵地上嘘声四起,汉军阵地上的羌人骑士更是大呼小叫,毫不留情的奚落乌单。乌单自己的部下虽然不敢这么放肆,可是也能清晰的感觉到羌人将士的不满。乌单感受着这一切,面红耳赤,一边注意着梁啸的动静,一边策马离开。他尽可能的将注意力集中到梁啸身上,避免受周围环境的干扰。梁啸手中人弓射程一百二十步,如果梁啸的箭术真像传说中的那么精准,这一百二十步将是他的生死距离。可是,明知生死一线,乌单却无法真正忽视两军将士的嘲讽。隔着几百步远,他当然听不到那些人在说什么,但是他有感受到那种气氛,仿佛双方将士就在他耳边大声讥笑一样。乌单有些心乱,他猛踢战马,加速离开,并拨转马头,走起了折线,增加梁啸射击的难度。两边的将士看在眼中,更是不屑。如果是两军混战,为了生存,什么样的花招都可以使。可你现在是比武,比的就是勇气,你这算什么?何况是你自己不讲规矩,而不是对方不讲规矩。到目前为止,梁啸甚至没有动一下,你就紧张成这样,还比个什么劲啊?若羌王、且末王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后悔。他们之所以臣服于天狼,只是因为天狼的强悍。可是现在看来,天狼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悍,跟着这样的人征战,被这样的人驱使,实在是一种耻辱。徐乐也在看,不过他的心情却多了几分轻松。且不论梁啸能否在箭术上赢天狼,仅是表现出来的气势,他已经尽占上风。天狼未战先怯,足以证他正如梁啸所说并没什么把握,此次征战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如此,那一切都在梁啸计划之中,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远处的巴图也在看,凭借着手中的千里眼,他能看到梁啸和天狼的一举一动。看到梁啸一动不动,就将天狼逼得进退失措,曳尾而逃,不禁大笑。旁边的将士看不清战场上的状况,他干脆做起了广播员,添油加醋,肆意诋毁乌单。他在长安呆了几年,讲故事的本事大有长进,绘声绘色,如在眼前,听得身边的将士们一阵阵哄笑,气氛热烈,士气高昂。战场上,乌单松了一口气,他已经离梁啸一百五十步,超出了梁啸的射程,安全了。一阵冷汗透体而出,乌单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这一百多步距离堪比那次大雪中的跋涉,是如此漫长,如此危机四伏,仿佛行走在生死边缘,一不小心就会堕入万丈深渊。乌单拨转马头,看着三百步外的梁啸,皱了皱眉。在他的眼中,梁啸比箭头还要小,即使距离拉近到两百步左右,他射中梁啸的可能性也不到一半。如果靠近到百步左右,他的命中率可以提高到七成左右。如果是与普通的箭手甚至神箭手对阵,他依然拥有优势,可他面到的是梁啸,百步之内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他必须想办法与梁啸保持距离,以确保优势。乌单举起弓,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要以逐射的方式进行比试。骑射比武有两种方式。最常见的方式是驰射。双方对面而驰,距离越来越短,最近的时候几乎是擦肩而过。这种比试最凶险,距离越近,箭矢飞行的距离越短,躲避的时间也就越短。当距离接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即使是最普通的箭手也有机会射中对方,身手最好的箭手也无法保证能及时避开,神箭手被普通箭手射杀也不稀奇。这种比试无疑最考验勇气和时机的把握,只要胆子够大,运气够好,任何人都有取胜的可能。还有一种方式就是逐射。逐射是以互相追逐的方式射击,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接近对手或者远离对手,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暂时逃跑。这种方式更接近于实战,也更考验双方的综合实力,比如马匹的速度和耐力,比如左右双射的能力,比如骑士和战马的默契程度。相比于驰射而言,逐射更好看,但是远没有驰射那样直面对手来得直接。因为降低了翻盘的可能性,也没有驰射那么受欢迎。通常比武单挑都会选择驰射,很少有人会选择逐射。见乌单要求逐射,嘘声再次大起。不管是否明白双方的优劣,但是选择逐射就是示弱,就是底气不足。以善射著称并征服南山诸国的乌单居然要求逐射,实在让人大失所望。不少人甚至摇起了战旗,以示抗议。乌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只是盯着梁啸。如果梁啸不肯接受逐射的要求,他就放弃这次比试。相比于单挑,他相信阵地战更有优势。虽然正式的比赛还没有开始,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双方兵力悬殊,自己胜劵在握,又何和梁啸做生死之搏。梁啸摊开双臂,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接受了乌单的要求。乌单莫名的一阵失望,抽出三枝箭,一枝搭在弦上,两枝夹在指缝中。他气恼的踢了一下战马,开始以梁啸为圆心,沿弧线奔跑,确保与梁啸的距离在一百五十步以上。梁啸却没这么多花哨,他轻踢马腹,催动战马,径直向乌单追了过来。他甚至没有搭箭,只是握着弓,却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点迟疑,轻松得仿佛看到了好朋友,要赶过去打个招呼。乌单却没这么轻松,见梁啸追了过来,他立刻拨转马头,开始逃跑。转身之际,他连射两箭。梁啸一边追,一边留心闪射避让。两枝箭一枝射偏,从梁啸身边一丈步飞过,另一枝箭倒是射得很准,但射至百步之外,速度已经降低了不少,梁啸挥弓,就像驱赶苍蝇一般将箭拨落在地,继续策马追逐。他追得也不是非常快,最多只能算是中等速度,可明珠是大宛最好的战马,这些年一直由专人精心饲养,又正当年,跑起来就像风一样轻快。它只是中等速度,却足以将乌单追得不敢停,只能卖力的奔跑。两人一前一后,在两军将士面前展开了追逐。乌单在前,一面策马逃跑,一面回身急射。虽然对于地弓来说,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根本不是问题,但梁啸在他后方,乌单要想射中梁啸,就必须在马背上扭过身子,可射角度大大减小。梁啸又经常有意跑向乌单的右后方,尽可能的进入乌单的射击死角,逼得乌单几乎侧坐在马背上,非常别扭,难受无比。梁啸在后,他没有取箭,乌单离得这么远,已经超出了他的有效射程,他射了也是白射,干脆一心一意的追乌单。他催动明珠,尾随着乌单,穷追不舍。只要有可能,他就切入乌单的右后方。对乌单来说,这是让乌单最难受的位置,可是对他来说,这却无疑是最好的位置。这就是追击者的福利。乌单放弃了驰射,选择了逐射,又一心想保持距离,不可避免的落入了被追的局面。梁啸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明珠的速度和灵活,像狼追兔子一样,追得天狼狼狈不堪,疲于奔命。这个场景落在双方将士的眼中,就成了乌单落荒而逃,根本没有正面对阵勇气的证据。到了巴图的口中,乌单则完全成了一个懦夫和小丑,除了逃跑,就是屡射不中,哪里是什么天狼,活脱脱一只野狗。事实上,乌单射出的箭中,至少三分之一有机会射中梁啸,但不是被梁啸躲过去了,就是被梁啸拨落了,没有一枝箭能伤到梁啸。眼看着箭囊半空,梁啸依然毫发无伤,乌单有些急躁起来,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奔跑,他胯下的战马也有些力疲,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双方的距离有拉近的趋势。乌单大急,不断的猛踢战马,逼迫着战马加速逃离。可惜这匹可怜的战马即使是竭尽全力也跑不过明珠这匹真正的大宛良驹,不论是速度还是耐力,它都相形见绌。一顿饭的功夫,它就累得浑身是汗,步履也不复轻快,无论乌单怎么催逼,它都无法提高速度。它就和它背上的乌单一样,被追得狼狈不堪。见战马汗出如雨,步子越来越重,而身后的梁啸却越追越近,乌单心中大落,和战马一样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他惊慌地看向梁啸,一口气连射三箭。梁啸微微一笑。乌单已经心神大乱,功力最多只剩下三成,这种情况下,他射再多的箭也没用,只会浪费残余无几的力气。虽说高手射箭不用蛮力,但是地弓过来于强劲,每一次开弓都会耗费比普通的弓更多的力气,乌单已经射了三十多箭,体能消耗过大,这时候勉强射击,哪里还有准头可言。他对两枝明显射偏的箭视而不见,却没有简单地将迎面射来的箭拨落在地,而是微微侧身,伸手凌空接住了这枝力道明显不足的箭,然后搭在弦上,轻踢战马。明珠突然加速,向乌单右侧飞奔而去。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乌单阵脚大乱,连回晃动着身子,企图躲避梁啸的射击。“嘿!”梁啸赶到乌单右边,大喊一声。乌单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了张弓搭箭的梁啸,以及梁啸脸上戏谑的笑容。他头皮一阵发麻,瞪圆了眼睛。就在那一刻,梁啸拉弓、松弦。猛开弓,急放箭!羽箭瞬间飞至,一箭洞穿了乌单的右肋,从肋下射入,从后腰射出。乌单大叫一声,翻身落马。他的脚没来得及从马镫里抽出,被战马拖着向前滑了几十步,幸好战马也已经力竭,没有了乌单的催逼,干脆停了下来,乌单才避免了被马拖死的窘迫局面。乌单的亲卫大惊失色,齐声呼喝,猛踢战马,抢出阵去。梁啸俯身挑起乌单落在地上的地弓,挂在马鞍上。他看了一眼倒地哀嚎的乌单,又看了看狂奔而来的骑士,转身策马迎了过去,张弓搭箭,弦声连响,四个骑士翻身落马,剩下的骑士大惊失色,纷纷勒住了战马,向两侧散开,眼睁睁地看着梁啸一人一马飞驰而过,这才继续奔向乌单。梁啸也没理他们,策马来到若羌王阵前,举起了手中的弓,一箭射出。若羌王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大叫一声:“护我!”亲卫们不用他吩咐,见梁啸举弓射击,立刻举起了骑盾,将若羌王护在中间。箭矢从他们头顶飞过,正在若羌王身后的羊皮大纛,箭头深入旗杆,系着大纛的羊皮绳被射断,大纛“哗啦啦”一阵响,落了下来,罩在若羌王身上。若羌王眼前一片黑暗,吓得失声尖叫,一时间乱成一团。梁啸哈哈大笑,拨马转身,轻驰而去。刚从地上救起乌单,回归本阵的骑士们见梁啸又一次迎面而来,大惊失色,立刻聚在一起,举起盾牌,做出戒备的姿势。梁啸却没理他,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径回本阵。见乌单落马,梁啸归阵,徐乐松了一口气,大声喝道:“击鼓,为梁君侯贺!”汉军将士也欣喜若狂,鼓手击响了战鼓,战士扯开了喉咙,大声呼喝。“冠军!威武!”“冠军威武!大汉威武!”远处,巴图也结束了现场直播,大声下令:“吹号,祝贺梁君侯得胜归来!”号角呜呜吹响,月氏部的战士首先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梁君侯威武,汉军威武!”紧接着,黄牛部落的莫苏也醒悟过来,立刻命令吹号,举起战刀,厉声大呼:“梁君侯威武,汉军威武!”很快,所有的战士都齐声欢呼,呐喊声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