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马鞍,马镫,铁甲,剑戟,每一样都需要钱,即使是在长安,加起来也要三四千,如果是在边疆,没有万钱根本拿不下来。以一个人花费万钱计,三千人就是三千金,四千人就是四千金。可是李家所有的财产加在一起,也不足五百金。李家父子四人皆有官职,李广本人更是二千石的高官,但大汉奉行薄禄厚赏的制度,仅靠俸禄是发不了财的,必须靠赏赐。偏偏李广本人还有一个习惯,有了赏赐就分给部下,根本没有积蓄。李当户弟兄三个还是郎官,无功可立,除了一些例行赏赐之外,只有俸禄。仅靠俸禄只能勉强生活,李家父子过得紧巴巴的,所以李椒输了一匹青骢马才悔得肠子发青。到目前为止,他发过的最大的财也就是出差会稽时带回来的会稽土产。要李家拿出三四千金来装备骑士,这根本不可能。更何况,如果全用骑兵出塞,除了武器之外,还需要更多的战马,这也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战马是由朝廷按照兵员统一调拨的,数量有限,李广即将赴任的上郡根本没有这么多战马可供调用。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一算帐,李家父子四人全部沉默了。“没有朝廷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大举出兵。而朝廷……”李广欲言又止。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尚在,大举出兵讨伐匈奴根本不可能。李当户三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当户,我不在长安的时候,你有时间就多去茂陵看看梁啸的母亲。如果她生活上有什么难处,你尽可能的帮一帮。”“喏。”“可惜……”李广叹惜长久。“可惜!那些书生又要说什么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了。”李当户三人心情本来就低落,听到李广这句话,更是忧心忡忡,长吁短叹。——两日后,李广、程不识和韩安国三人悄悄的离开了长安,奔赶各自的岗位。匈奴人即将有所行动的消息只局限在很小的圈子里,绝大部分官员都不知道,他们也只能低调行事。不过,这个消息还是逃不脱有心人的眼睛,仅仅数日之后,淮南王刘安就收到了消息。刘安立刻请伍被来商议。伍被思考的时候,刘迁一直笑盈盈的坐在一旁。刘陵被禁足之后,长安的情报收集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肩上。打听到如此重要的消息,他非常得意。伍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刘迁的得意,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刘陵负责此事时,不知道打听到了多少消息,也没这么轻狂过。刘迁身为太子,稍有微功便矜功自伐,太没有城府了。“李广三人离京,奔赴上郡、上谷、右北平三郡,究竟是何用意?若是秋防,似乎太早了些。若是出击,又不太像。此时正是春耕之计,如果用兵,会耽误农时,天下骚动,似乎不太合适吧。”“根据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应该不是用兵,而是加强边防。去年草原上有大雪,匈奴人损失比较大,很可能入边劫掠。”不等刘安说话,刘迁抢先说道:“敌来则战,敌去不追,这是朝廷对付匈奴人的习惯。”伍被沉吟片刻,点点头。“太子所言甚是。大王,既是加强边防,与淮南又有什么关系?”刘安笑眯眯的说道:“伍君,我准备送三只千里眼给这三位将军,助其觉远察微,不知伍君以为如何?”伍被眉头微皱,反问道:“大王一片心意,这自然是好的。可是大王何不直接献给天子?”刘安抚着胡须,无声的笑了起来。“伍君有所不知。千里眼乃是宝物,一入天子之手,或是被其他贵戚讨了去,矜奇炫有,沦为玩物,反不如直接赠与三位将军为好。”伍被没有再说什么,点头附和。他们又谈了一些事务,伍被退了出来。站在门外,他沉吟了良久,转身来到刘陵的小院。刘陵还住在淮南王府,只是很少参与王府的事,闭门谢客,专心做研究。在研制出了琉璃和千里眼之后,她召集了近百名王府门客,正在整理校诂墨子。听说伍被来访,刘陵降阶相迎,将伍被迎到堂上。堂上摆了十几张案几,几十个门客或一人独据一案,或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案上堆着一堆堆的竹简、帛书,笔墨简策更是随处可见。看到伍被进来,有人起身行礼,有的则视而不见,顾自出神。刘陵浅笑道:“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他们争论不下,失礼之处,还请伍君包涵。”伍君说道:“无妨。据于道,游于艺,也是先贤教诲。若潜心道艺,还能自食其力,不俯仰于人,也算是人生一乐事。县君,我很羡慕他们呢。”刘陵眼神一闪。“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伍君若是有闲,不妨多来走动走动。我天天和他们为伍,都成了隐者了。”伍君笑了。刘陵会意,把伍被引入内堂。两人入座,刘陵派人奉上瓜果。她现在有两艘楼船来往于南海,各种新奇的瓜果层出不穷,淮南王府的所有门客不时收到她的赠予,所以个个喜欢她,愿意与她来往。伍被拿起一支金黄色的香蕉,剥了皮,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刘陵也不急,笑盈盈地看着他,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伍被是淮南王府门客之首,他一向很少主动来。这次来了,又露出羡慕之意,肯定是有事,而且是大事,与她有关的大事。她很紧张,却不能表现在脸上。伍被见了,更加惋惜。如果刘迁能有刘陵一半的城府,那该多好啊。他吃完香蕉,洗了手,这才把刚刚听到的消息转告给刘陵。刘陵听完,因为不加修饰而显得有些粗的眉毛微微挑起。“那伍君以为,匈奴人违时而动,是何用意?”伍被微微一笑。“翁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再问?”刘陵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若真是如此,我将奈何?”“西域万里,飘杳无迹,就算翁主有千里之马,造父执御,不知去处,又能奈何?如今之计,除了祈神护佑之外,只有尽可能的照顾他的家人,不让他们衣食无着而已。”伍被惋惜的连连摇头。“梁啸是天赋良材,可惜生不逢时。”刘陵眼神闪动。一言不发。过了良久,她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要去一趟长安。”——梁啸铺开地图,与昧蔡仔细商讨。昧蔡皱着眉,面露为难之色。他不怎么赞同梁啸的建议。如果固守贵山城,放弃贵山城以西的国土,以大宛的实力,的确可以守住贵山城,守住大宛最富庶的河谷。可是他的个人威望将受到重创。等匈奴人退去之后,没有人会记得他守住贵山城的功劳,却会有人记得那些失守的城池,而且会不断拿出来诋毁他。“梁君,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什么事?”梁啸直起身子。他看得出来,昧蔡神情勉强,明显是对他的方案不认可。“蝉封还没有死。”昧蔡苦笑道:“他还藏在草原上,等着我的破绽。”梁啸吃了一惊,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还是应该果断一些,当场射杀蝉封,彻底消除这个隐患。蝉封还活着,如果匈奴人入侵大宛,穷途末路的蝉封肯定会抓住机会,兴风作浪,说不定还会与匈奴人内外勾结。昧蔡的压力可想而知。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他就可能跌落尘埃。昧蔡又提醒道:“如果只守贵山城,素叶城怎么办?去年乌单在那里吃了苦头,匈奴人必然会报复,说不定还会屠城。那城里可有很着大宛境内最多的汉商啊。”梁啸叹了一口凉气,更加不安。昧蔡说得对,大半汉商定居在素叶城。他们人可以离开,但是不动产却无法撤离。就算是人,克瑞翁恐怕也不会轻易让他们走。“如果一定要固守大宛全境,那么只有一个办法。”昧蔡眼前一亮,追问道:“什么办法?”梁啸犹豫不决,因为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如果真如昧蔡担心的那样,匈奴人动员的兵力不仅仅是西部的一两个王,而是包括单于庭在内的主力,他将面对至少十万以上的匈奴骑兵。就算大宛倾巢出动,也没什么取胜的机会。“梁君,你快说,究竟有什么办法?”“与月氏人结盟。”梁啸扯过一张地图,点了点葱岭以东的区域。“鼓动阿留苏主动出击,攻击乌孙人,吸引匈奴人进攻天山以南。只要能拖到七月以后,匈奴人今年就很难发动全力进攻了,我们可以争取到一年的准备时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阿留苏的实力有限,他敢主动出击,并且吸引匈奴人的主力吗?”“我想再去一趟月氏,并且和阿留苏见个面,看看能不能说服他。”梁啸沉吟片刻,又道:“不过,就算我能说动阿留苏,要想阿留苏的攻击起到实际效果,恐怕也需要大宛的支持。”昧蔡哈哈一笑。“梁君放心,只要能保大宛无恙,花多少钱都没问题。只要有命,只要能手握权柄,钱都可以挣得回来。”“那事不宜迟,我立刻动身。还请副王安排得力人手,与我同行。”“好。”昧蔡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