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疾蹲在草丛中,一阵阵冷汗从后背沁出,沾湿了衣裳。他小心翼翼的扒开衣领,摸了摸伤口,松了一口气。有皮甲和冬衣挡着,这一箭射得并不深,只进去了半只箭头。不过,他随即又倒吸一口冷气。他在剩余的半截箭头上摸到了一层油膏的东西。冯疾头皮一阵发麻,整个身体都僵了。三步外,传来随从微弱的呻|吟。他的脚被梁啸埋在地上的箭头刺穿。不用想,那箭头上肯定也有毒。冯疾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射中了梁啸没有。刚才事起仓促,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凭本能射出了一箭,并没有多少把握。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手是不是梁啸,因为那个身影透出的冷静和自信一点也不像一个仅仅十五岁,刚刚练习箭术半年的少年。难道是桓远?一想到这个名字,冯疾更加不安。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越来越觉得可能性很大。梁啸已经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他没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射出这么自信的一箭?冯疾全神贯注,凝神倾听。周围有风声,有虫鸣,有随从的呻|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冯疾更加不安。桓远是射声士,耳力绝非一般人可比。他的箭术虽然不弱于桓远,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没什么优势可言,更何况他已经中了一箭,而且箭上有毒。梁啸应该死了吧?冯疾想起一路上的鲜血,想起那只被血浸透的鞋,想起那枝被折断的羽箭,咬了咬牙,悄悄的拨开野草,向随从看去。随从看到了他,打了几个手势。冯疾做出了回应,示意随从撤退。随从大喜,挣扎着坐了起来,举起骑盾,护住身体,一步步的退到冯疾面前。对面悄无声息,安静得让人窒息。冯疾的额头积满了细密的汗珠,借着随从的掩护,他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举着弓,连射三箭。箭矢入土,嗤嗤有声。冯疾眉头轻蹙,越发的不安。他可以肯定那个对手就在附近,如此近的距离,自己命中的可能性可大。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闪不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仅凭耳力,他就能确定这三枝箭的方向,无须躲避。冯疾越发的不安。他不敢恋战,在随从的掩护下,慢慢的退回到大路上。伤口已经失去了知觉,毒性开始发作了。随从的伤情更严重,几乎爬不上马背。冯疾将随从扶上马背,自己也跳上马,向广陵城奔去。梁啸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一支箭深深的射入他颈旁的土中,只差一两寸就会射穿他的咽喉。可是他却连无法动弹,只能这么躺着,听着冯疾二人退回路上,又纵马而去。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天地间一片黑暗。……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又像是呼呼的风声,飘飘荡荡,像是摇篮,又像是云端。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渐渐的,梁啸听清了,水声是水声,风声却不是风声,而是两个人的呼吸。两个人?梁啸有些意外。会是谁,黑白无常吗?梁啸费力的睁开了眼睛,耳畔随即传来了熟悉的惊呼声。“啸儿,啸儿,你可醒了。”“阿母?”梁啸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认出了老娘红肿的眼睛。他吃力的把头转向另一边,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只有一只独眼的脸。“师傅?”桓远伸手摸了一下梁啸的额头。“嗯,没事了,好好静养,半个月之后就能活蹦乱跳了。”“师傅,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梁啸转动眼珠,看看四周,发现自己似乎躺在船舱里。桓远和老娘坐在床边,除此之外,舱里就没什么空间了。“牛儿和蓉清呢?”“我在这儿。”外面传来荼牛儿的声音。“闭嘴!”钟离期熟悉的厉喝声,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估计荼牛儿又挨了一巴掌。“蓉清呢?”“她为了掩护我,被胡家的人抓走了。”梁媌红着眼睛,看了桓远一眼,又给梁啸递了一个眼色。“啸儿,你师傅能帮我们救出蓉清。”“那还等什么?”梁啸脱口而出。桓远却一动不动。梁啸停了片刻,明白了。他苦笑道:“师傅,我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讲条件?不是我不愿意,实在那是一条死路。师傅,你就听我一句劝,别一条道走到黑,行不行?”“富贵险中求,哪有什么坦途。”桓远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想去长安,可知长安市上腰斩过晁错,长安狱里饿死过周亚夫?”“呃……”梁啸无语。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反驳桓远。伴君如伴虎,仕途之凶险一点也不亚于战场。“随我去江南吧,你会有更多的机会。”梁啸沉默了良久。“是不是我不愿意的话,你就不帮我救蓉清?”“如果你不肯随我去,你我师徒之义己绝。我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去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阿啸……”梁媌见状,连忙握住了梁啸的手,连连给他使眼色。梁啸摇了摇头。“师傅,你就听弟子一声劝吧,刘濞不值得你效命,那个什么太子更不值。”桓远哼了一声,伸手拍拍梁啸的脸,轻笑一声:“小子,将来战场上见,如果你是对的,我愿意将这颗首级送给你,作为最后的礼物。”“师傅,我不要你的首级,我要你好好活着。师傅,弟子还想侍奉你终身,为你养老送终呢。”桓远转过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弓着腰,向舱外走去。梁啸忍着巨痛,叫道:“师父,小心冯疾。”桓远愣了一下,转过头,一脸疑惑。“为什么?”梁啸喘了两口气。“冯疾和我交手时,多次中伤你,他似乎一直在等你。”桓远再也没有回头。船晃了一下,荼牛儿叫了起来:“师傅,师傅,你怎么又走啦?你走了,谁来揍我啊?师傅,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