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是肯定躲不过去了的,该面对的终归须得面对,尽管一路走一路想着,办法想了一个又一个,可真要说到把握么,却是半点都欠奉,没旁的,跟一个护犊子的父亲讲道理,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些,而太宗明显就是这等性情中人,一旦牛脾气来了,那是谁都拿其没辙的,满天下里也就只有魏征一人能镇得住太宗的牛脾气,偏偏魏征已逝,陈子明实在是不以为自己在太宗心目中的地位能跟魏征相提并论,哪怕他眼下就当着魏征当年曾担当着的职位——门下省侍中,干着的就是规谏的活计,奈何威望远不及魏征,资历也不及魏征,最为要命的是他陈子明还是太宗的女婿,不管怎么说,孝道还是得讲的,如此一来,太过刚硬的话语显然就无法说出口来,形势显然已是严峻到了极点。“微臣叩见陛下!”宫中的道路虽不算短,可终归有走完的时候,哪怕依旧未能想到稳妥之方略,到了地头,终归须得去面圣,只是方才刚一从承庆殿寝宫的屏风处行将出来,陈子明的脚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顿,无他,只因太宗赫然正盘坐在龙榻上,神情淡然而又随意,浑然没见半点召见重臣应有之肃然景象,倒像是见家人般随意,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头顿时便更大了几分,可却又哪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疾步抢到了榻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子明不必多礼了,平身罢。”一见到陈子明已至,太宗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和煦的笑容,很是随意地虚抬了下手,就此叫了起。“谢陛下隆恩。”太宗越是和颜悦色,陈子明的心头便越是发沉,道理么,很简单,礼下于人者,必有所求焉,今,太宗不摆帝王的架子,明显就是要端出泰山大人的架势了,如此一来,陈子明就不再是负责规谏的重臣,而是女婿,泰山大人有吩咐的话,身为女婿,抗辩的能力明显就弱得可怜了的。“子明,来,扶朕一把,一道去御花园里走走。”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就纯然当自个儿是老丈人,轻松写意地便吩咐了一句道。“微臣遵旨!”明知道太宗这是要硬的不行来软的,可人在屋檐下,却也容不得陈子明不低头,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嘀咕,这当口上,陈子明也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一个大步抢上了前去,搀扶着太宗下了床,翁婿俩闲扯着便出了承庆殿,一路缓步地便到了御花园之中。“子明啊,你看那夕阳可有多美,只可惜却是近了黄昏,再美也不过瞬息间事耳,朕都已是快五十的人了,每每一看见夕阳,总有着无穷之感慨,唉,朕是老喽。”太宗倒是不曾一上来便道明主题,而是由着陈子明搀扶着,在御花园里好生逛荡了一番,时不时地就那些花花草草扯上几句,也算是融洽一下翁婿之情,然则到底是心有牵挂,走着走着,太宗突然顿住了脚,抬头望向了天边绚烂的夕阳,语气萧瑟地便感慨了起来。“陛下此言差矣,您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如日中天之势,四海绥靖,万邦来朝,开历朝历代未有之先河,功业千秋,古之圣贤亦有所不及也,为我大唐千万百姓之福祉,您自当寿比南山才是正理。”陈子明平日很少说奉承话,可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说,真要说起来,那断然不会比那些专事溜须拍马的人差,这不,顺嘴一扯,便全是好听之言。“哦?哈哈……,想不到子明这等实诚人也会拍马屁,罢了,这马屁不错,朕生受你了。”在太宗的印象中,陈子明从来都是踏实肯干的主儿,却没想到陈子明说起奉承话来,也是一套||套的,自不免便为之愕然了一下,可紧接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陛下明鉴,微臣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以欺君也。”拍马的最高境界不是谄笑奉承,而是一本正经地将马屁话当正事来说,此一条,陈子明显然是拿捏得极为的到位。“呵,朕也期颐能长命百岁,然,终归须得看上苍给不给朕这么个机会了,不瞒子明,朕自中秋以来,精神已是大为不济,唉,朕子息虽多,最爱者不过三数人耳,今,雉奴已去,乾儿遭废,不日便要贬去黔州,再见已不知何年矣,唯剩泰儿,又……,唉,朕之苦痛,子明可能理解否?”尽管被陈子明的马屁话给带歪了主题,可太宗却不愿错过这等说服陈子明的机会,几句感慨之后,又强行将话题给扭转了回来,尽管不曾明说要赦免了李泰,可言语间的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了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陛下真英雄也,微臣能侍奉陛下这等英主,实是万世休来的福气,只是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眼见避无可避,陈子明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这便先是狠捧了太宗一把,而后话锋一转,作出了一派欲言又止状。“子明有甚话,只管直说好了,朕听着呢。”前头听陈子明吟诗,似乎有着要同意保住李泰之意,太宗可是高兴了一下,可后头一听陈子明似乎别有想法,太宗的眉头可就微微地皱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挡着不让陈子明开口。“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前隋初立,何其强盛哉,因何二世而亡耶,无他,概因废立不当之故耳,若是帝位皆可由权谋夺取,后世之帝王又当如何自处哉?前车不远,当为我大唐所借鉴也,微臣所言虽过,心却是真的,还请陛下恕罪则个。”既已是被逼到了墙角上,陈子明也就顾不得会不会被太宗记恨了,紧着便将不赞成立李泰为太子的理由道了出来。“嗯……,前车之鉴啊,朕倒是没想到此点,那依你看来,东宫之选当为何人哉?”被陈子明这么一说,太宗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没旁的,前隋之乱,太宗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自是清楚杨广是如何整垮杨勇而上位的,最终么,却导致了强大的隋朝之灭亡,一念及此,太宗原本坚持要立李泰的心思也就起了动摇,不过么,却并未完全放弃,反倒是借机试探了陈子明一把。“陛下明鉴,自古以来,立储便有立嫡、立长、立贤之说,微臣以为各有利弊,然,相较起来,还是以立贤为理论上之最佳,只是知易行难,个中牵扯之要素太多,人为判断终归有所局限,应如何避免所托非人,实是一篇偌大之文章,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微臣才薄学浅,实不敢妄言焉。”以陈子明之智商,只一听便知太宗这么句问话里有陷阱,自然不会轻易踏入其中,言语款款地扯了一大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可实际上么,却等于啥都不曾说。“知易行难,确然如是哉,朕何尝不想为大唐立下一贤明之后继者,奈何无定规可循,却也是枉然,唔,泰儿自幼聪慧,又有文采,朕深爱之,辅机屡劝朕立其为继,言及愿竭力辅其为一代明君,子明以为可行否?”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立李泰之心思虽已有所动摇,可到底还是没完全放弃,几句感慨之后,便即又将话题引到了此事上。“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谬论也,比干虽能,最终不过挖心而死之下场,长孙大人固有才学,也曾有大功于国,然,较之比干这等前贤,怕是有所不及罢,竟妄言辅人为明君,不过自夸耳,实不足为凭。”既是跟长孙无忌已无和睦相处之可能,陈子明自是不会给其留甚情面,毫不客气地便揭穿了其之谎言。“泰儿行事虽有些莽撞,子明将其比之桀纣,未免太过了罢?”太宗素来宠爱李泰,也很是敬重长孙无忌,正因为此,这一听陈子明居然如此评述二人,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言语间也自颇现森然之煞气。“陛下,微臣有诗一首,还请陛下品评: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尽管听出了太宗语气里的煞气,然则陈子明却并未露出丝毫惧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便将白居易的大作剽窃了出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唔……,罢了,此事再议好了,天色不早了,卿且自回罢。”陈子明这么一首诗一出,太宗的怒火当即便不见了踪影,眉头紧锁地呢喃了一番之后,心中对立李泰为太子的想头自不免便更动摇了几分,可依旧不曾彻底放弃,也没打算再逼陈子明表态,面带倦色地挥了下手,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陛下圣明,微臣告退。”尽管明知太宗还在犹豫着,可陈子明却是不打算再多啰唣了,左右该种下的种子,他已是种下了的,后头会开甚花、结甚果么,那还须得后续手段之努力,并非眼下便能立马办到的,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会有半点的迁延,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