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东京(上海)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的码头边,美国商人金能亨站立在一艘大型商船的船头甲板上,拥着他新婚不久的美丽妻子,望着眼前熟悉的码头,还有码头边慢慢热闹起来的搬运工人,心中一片火热。终于到上海码头了。想着这次货物将会带来的利润,金能亨便是一阵暗喜。码头那边,数艘商船正在装载货物,一片繁忙景象,看那商船不大,似乎不是欧洲的商船,倒像是中国的船只,船头都插着红底黄星的旗帜,来的路上,他已经见过许多了。什么时候,这个古老的国家,会有这么多的商船了?看样子,似乎航行的距离还不短的样子,难道,也是远洋贸易?金能亨有些疑惑了。在他印象中,上海江面上航行的大型商船,从来都是欧美的商船为主,偶尔的几艘本地货船,也是中小型,绝对没这么大的吨位。看来这几年,这个地方还真有些变化是自己不知道的。这可不是他第一次来到上海。自从二十七岁那年他从美国来到远东,按照家族的意愿,进入远东最著名美资公司旗昌洋行成为实职董事,当时旗昌洋行总部刚从广州搬至上海,于是,金能亨也来到上海,这一呆,便是五年。在这五年中,金能亨可谓对这座东方的小县城无比的熟悉,这座城市背后,源源不断的商品和购买力惊人的清国商人,也很让他迷醉。单这两年时间,他和旗昌洋行其他股东一道,不但稳稳地将旗昌洋行占据美国在华最大洋行,而且迅速发展壮大,单单作为四分之一股东的他,从旗昌洋行的年盈利便从七十万美元逐步增长到一百二十万美元的地步。超百万美元啊!换做同等规模的商行,若是开在美国本土或者欧洲,别说年盈利额,恐怕连年营业额都不会有百万美元。这座远东的港口,见证了他的成长与辉煌。因此,作为美国驻上海领事代表,要不是父亲病重他要回波士顿继承家产,金能亨不会离开上海这座让他疯狂发财之地。不过,这一回到美国,等父亲去世,和兄弟们分割完家族财产,又结婚度完蜜月,重新回到上海,已经是二三年过去了。“终于回来了!”金能亨深深地吸了口黄浦江上有股水腥味的潮湿的空气,“好熟悉的味道。我甚至闻到了清国的茶叶的清香和生丝的芬芳,真是迷人啊!亲爱的,你不明白,它们有多么的迷人,那茶叶一碰水,就像你的嘴唇一样让人迷恋,而那白灿灿的生丝,晶莹剔透,柔顺丝滑,就像你的肌肤一般光洁嫩滑……”旁边的一名美丽的金发女郎却有些不置可否地道:“亲爱的,真不想扫你的兴,打扰你发财的美梦。不过,这一路上,我已经跟你提过几次了,去年我听我父亲说过,如今远东的这个古老的帝国已经不是大清国了,它已经换了主人,叫做中华帝国,皇帝叫冯云山。你都好几年没来中国,便贸然前来做生意,真替你担心,万一新的皇帝不让做生意,或是你运来的那些布匹、火柴、香烟等,不知道能否卖上价钱。”“喔,亲爱的,我只是口误!我当然知道清国已经灭亡,替代它的是中华帝国。放心吧,亲爱的!说起当初那支叛军建立的中华帝国,可比那鞑靼人的清国更加开明,他们甚至也信仰上帝。对,你说的对,如今他们的皇帝叫什么冯云山,就是当初的叛军圣王,他是个文明人,愿意与文明社会开展贸易。我听波士顿的朋友们说,好像他称帝后主动增加了更多的城市作为通商口岸,如今的上海和广州,远洋生意可比几年前还要繁忙。不过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个中华帝国好像比当初的清国要强大很多,我们这一路过来,好像碰到了好几艘军舰,看那红底黄星旗,应该都是这个国家的海军力量。”“至于亲爱的你说的船上的货物,更加没问题!那些火柴香烟都是小东西,带的不多,但就是这些,倒手一卖,起码也能赚个上万美元。重点的还是那些布匹,这可是正宗的波士顿棉布,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可是极品洋布!就算按普通棉布,也能卖上高价,利润惊人!我还记得当初我离开上海之前,洋行批给杭州、武昌和扬州的布商,普通机器棉布他们开价到3两2钱一匹,也就是4.7美元一匹。我这次带来的都是他们眼中的极品洋布,就算卖普通棉布的价格,也有4.7美元一匹,按照他们的计量换算下来至少得有三万匹洋布,而我们的成本,5美分一码,折算下来,嗯,也就是72美分一匹,就算加上运费关税和给那些官员的好处费,也不会超过1美元一匹。三万匹,我们得净赚11万美元!”说到生意上的事情,金能亨兴致盎然,眉飞色舞起来。金发女郎倒吸一口凉气,惊呼起来:“喔,上帝啊!11万美元?亲爱的金,你说的是真的吗?单这一趟运的棉布,就能赚上十万美元!我发现我也爱上这个东方世界了,真是个疯狂的国度!”“是啊,可惜旧金山满是淘金的疯子,没有织布厂。要不然,直接从加尼福尼亚一带进些棉布,横跨太平洋直接抵达上海,可是节省路途得多。如今这样先从波士顿采购货物,再绕道南美洲的合恩角将那帮疯狂的淘金客送到旧金山,最后横渡太平洋到上海,可是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亲爱的,你父亲不是国会议员么,可知道从东部到西部的大铁路什么时候提交修建的议案?”“亲爱的,我没听父亲说起过。你知道的,如今政府资金短缺,到加尼福尼亚的铁路,起码还得好多年后了吧。七年,十年,谁知道呢。”这时,船身猛地一晃,金发女郎半抱着金能亨,“金,别说那么多了,船已经靠上码头了。赶紧去联系那些本地布商吧。”金能亨点点头,进了船舱交代完手下,便和妻子下了船。来到美国领事馆,见了美国上海领事马辉,得意地向其说起此次从波士顿运来大批货物,准备举办个宴会邀请在上海城中的商贾名流,谈谈生意。马辉道:“金先生,你此次运来的是何货物啊?波士顿,不会是平纹布吧?”金能亨点点头:“领事先生果然聪明,正是正宗的波士顿平纹布。怎么,有什么不妥么?”“唉!金先生,你也是经商多年,怎么还这么冒失?来之前,问问那些远东贸易的同行,或是实在不行,提前写信问问我也行啊。”马辉摇摇头叹息着。金能亨更加狐疑起来,暗道正因为我经商多年,才知道这波士顿平纹布最为好卖啊。而且写信问你,那一来一回几经周转,不得耽搁上一年啊。“领事先生,你就直说,到底怎么了?”“嗨,三个月前也有个巴尔的摩的商人,运来二船棉布,如今还有一船的货存放在码头的货仓里,没能卖掉呢。”“什么?他的棉布有问题卖不掉,还是当地政府不让交易?”金能亨大声嚷了起来,“要真是不让交易,我要向他们的皇帝提出抗议!”马辉摆摆手:“不不不,不是棉布有问题,也不是他们皇帝不让交易,而是如今上海能自己生产机织棉布了,而且产量还不少。以前上海的那些清国本地布商,如今都是直接从上海城东的上海第一织布厂和城南的上海第二织布厂进货,听说那第三织布厂和第四织布厂也投产了。”“咚”地一声,金能亨手中端着的酒杯掉落在地,虽然地上有层地毯没有碎裂,但他的心却已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