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叔，别来无恙啊。这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纪念品，不值钱。”顾骜回到东单附近的电子工业部大楼，在外面验了一下证件手续，然后如入无人之境，直奔包丞丞的办公室。包丞丞推了一下略带老花的眼镜，才看清来者是顾骜，立刻亲近地站了起来，几步走过来拍了拍顾骜的肩膀。“小顾啊，你不是说明天才回部里办手续的么，来来来，坐坐坐。”顾骜：“我今天的飞机到的，下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来看看。办手续的人不在也没关系，我先探望一下大家。”包丞丞手一挥：“怎么会！你什么时候来，人事局什么时候给你办。不管未来怎么安排，你可是部里的大功臣。去年前年，为部里拉摩托罗拉、索尼这些国际巨头，来华举办iec的学会，还拉到摩托罗拉承诺在华设厂实现无线通讯络设备本土化生产，这都是多大的突破性成绩，部长也经常念叨你的。”“惭愧，我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这怎么敢当。”顾骜谦虚了一句，他想起来之前，看到自家府邸旁边的地皮也被重新圈走规划了，还以为自己卷入了什么攀权势之风，此刻内心正忐忑着呢。跟包丞丞客套了几句之后，他顺势问起了这事儿：“包叔，咱自己人，我不跟你矫情了，有些话只能私下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在学校对面置办的宅子旁边，又在规划什么呢？我不会是自己都不明不白，被什么有权有势的人惦记了吧？”包丞丞楞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小子也有怕的时候！我还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呢！”顾骜：“别卖关子了，你笑得我心里发毛。”包丞丞收住大笑，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其实那是你们学校和有关外事部门的福利地皮，额外规划了，只要你回国，奖励给你的——这完全是照归国投资的著名爱国华侨在京置业待遇了，你当是白赚乖乖收下吧。”顾骜有些不明白，也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还会有这种待遇？我在京城又不是没地方住。”包丞丞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些话我也跟你说。你想，恢复高考后，第一批本科毕业、去外国留学读研的人才。基本都是今年这个点儿，硕士毕业拿到学位了。唉，国家的本意，放这些人出去留学，当然是希望学有所成、回来报效祖国。但是，实际情况形势是复杂的，偏偏有些人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被躺椅炮弹物质享受所诱惑，明明回国至少一个处长，都不愿意当，宁可留在外国做点小生意。新时代新形势，思想教育工作难做呐，人心不好带，这些情况都是原先没有预料到的。为了这事儿，教育部的有关领导，都在央的首长面前挨了训。我和部长当然是最了解你的，知道你是铁了心的爱国人士，肯定会回来，但架不住外界的人不知道啊，算知道，他们也缺一个千金市骨，所以准备拿你竖正面典型了——你是教育部批准出去的所有81届留学生里，最正面的代表。虽然你这一届里，人家也有清华北大本科毕业、去哈佛、哥伦亚读研的留学生，也有去英国牛津剑桥的。论牌子，哈佛、哥伦亚是全美前8的藤校，乔治敦略差一些，只是全美前20。但架不住你念的华尔士外交学院，是相关专业领域的全球第一。再说读研这事儿不本科，本科是只看学校招牌的，不看师资，因为本科生也不是某个导师专职带的。读研的含金量，导师值钱了，你是基辛格带的博士，所以怎么看，都是全国81届送出去的留学生里，最有代表性的招牌。你回来了，教育部不得宣传宣传？你原先的学校、供职的外事部门，不得给你发点置业的福利，给其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回来的留学生打一剂强心针？所以，多批你十几亩宅地算什么事儿，算你离开体质了，想专心经商，只要你这个人肉身回来，得宣传你，还同时宣传给你的那些好处。”顾骜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还以为是有权贵盯他了，觉得他太跳，想跟他攀，闹得他心里发毛。原来是“只要他回国，给他发福利”，作为千金市骨啊。那跟后世“千人计划”、“长江学者”之类的项目，刚刚设立的时候，第一个拿到这些计划/项目奖励的学者，肯定都是福利爆表的。到了地方，人才房随便发，起码是豪华别墅级别的，甚至还有帮你解决个人问题的（当然不是直接发老婆，而是帮你介绍各种活动，不要误会）。这是一步先，步步先的好处，做了77届的外交学院学生，带来的不仅仅是当年本科毕业最早、可以跑马圈地吃肥缺。等你读完研回国，你也是最早的第一批。而且还能赶“国家当初没想到初期留学生有相当一部分会不想回来”这个问题，被拿来树典型。顾骜完全可以想象，他在国内，以后不管干什么合法生意，至少多年之内，是没有人会动他的。因为国家需要这个典型，让所有留在外面的人看“回国也能发展得很好，生活待遇、子女前途，一点都不留在美国差”。只要公派留学生滞留的问题不解决，国家一直需要顾骜这个正面典型示众。全国当时公费出国的留学生，有多少留在了外面，有多少回来了，这个并不好统计，只有发达城市的顶级大学，统计数据较全面。后世能查到数据最全的，是复旦本科毕业生、整个80年代出国读研的复归率，大约是63%，也是37%的人没回来。这里还得考虑到沪江已经算国内生活条件最好的城市了，跟国外反差最小。如果是那些贫穷城市的出国生，回国例应该会更低。至于自费的，那没法统计了，例肯定是大大高于公费的。不过自费生也没花国家的钱，道义来说不回来也没公费生不归那么无耻。……闲聊完了形势之后，包丞丞吩咐他：“你今天先去把‘止停薪留职’的手续办了。至于是否重新入职、还是等待组织另外安排，后面会慢慢讨论的。还有，你最好到部长那儿报到一下，这几天再把留学思想汇报写一写。我估计后面两天会有记者来采访你‘毅然回国’的先进事迹。”顾骜：“我在钱塘的时候已经被记者采访过了。”包丞丞：“你那是地方的私活！等你办完‘止停薪留职’，当然要再正式采访一下的！那是两码事。”顾骜：“明白，谢谢包叔指点。”顾骜于是乖乖去了人事部门，办理相关手续。一群曾经的同事里，有些人看向他的眼神还颇为好，似乎在怪顾骜在美国抱到了那么粗的大腿，为什么还要回来报效祖国。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说出口的只会是这样：“小顾同志还真是觉悟高啊，部长真没看走眼。”“高风亮节，大义凛然，啧啧啧。”“那么大的糖衣炮弹都收买不了，真是民族气节的典范。”顾骜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从人事办出来，他又找了部办的办公室主任，问了领导是否有时间。办公室主任帮他看了一下，本来是有预约的，不过主任也知道顾骜这个样板典型的重要性，帮忙额外通报了一下。顾骜顺利见到了部里的领导，相谈甚欢地汇报了十几分钟，还被交代了不少事情。无非是重申一下当初包丞丞给他透的底，以及结合目前形势处理得再圆润一点。具体过程不说了。辞别领导后，顾骜自己开着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丰田皇冠，回到玉渊潭的四合院。萧穗做好了晚饭，正在等他呢，一见面一边盛饭，一边关心地问：“没什么人盯你吧？”顾骜轻松地回答：“没有，隔壁的地皮也是赏给我们的，说是可以建个花园，到时候让美院的刘所长继续找人施工吧。我这是被当成‘千金市骨’的正面典型了，要大肆宣传、吸引其他留学生立志归国的，不会让我难做的。”萧穗彻底松了口气，瞬间化作惊喜不已：“我说呢，老公是厉害，品行又好，国家拿你树正面，再正常不过了。”她也很快理解，为什么给顾骜批的宅子，一定要分两批给——第一批是顾骜按照自己原先的待遇自己掏钱买的，这不代表国家对归国爱国人士的奖励，所以一定得分出一笔优待条件，是切切实实等顾骜博士毕业、回国办理止停薪留职手续后，才赏赐，这样名份才足额。不过，萧穗对于盖花园这种事情，没什么印象，毕竟她从小出生在沪江这样的现代化大城市，挤的都是蜗居。幸亏她是个艺女青年，在自己的想象力范畴内搜索了一下，细声细气地问：“让你在宅子旁边开侧门再建后花园，那是不是跟《红楼梦》里宁国府盖完还修大观园一样？”“你这话说的，人家多大排场我才多大排场。”“我一喻嘛。”“别乱喻，对了，这几天还有点事儿要你帮我忙——我要写个出国留学心得的思想汇报，反正是那种总结、报告学。你笔头我好，帮我写了吧，我做不了这种官面章。”有个读“学讲习所”的未婚妻不使唤，那不是浪费资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