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差钱，要买买最好的——刚才听介绍，你们只是制氦机处于国际领先水平，而制氧机，没看出法液空好，这是两个不能混淆的技术领域，至少法液空的制冷技术是你们强。那个六万方级大制氧，还是贵国71年搞战略核导弹的时候配套开发的吧？那都是八年前的技术了。别说我们现在没需求，算有需求，也要买全世界最好的，不可能买过时货。”说完，阿普杜拉校不再给任何质疑的机会，直接示意负责招待的人好好安排。“这情况跟预想的不太对啊。”包处长暗暗感慨。出国之前，他们已经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觉得己方的东西本来有竞争优势，再加5月份广交会时美国能源部的订单，给国内厂子的技术实力大大背书了一下，应该很容易谈。但是，伊拉克人这两天表现出来的土豪，完全出乎了包处长的意料。国内强调的“性价”，伊拉克人看都不看，只强调“最好、最新”。而仅靠一两次成功订单带来的业绩，即使客户是美国能源部，也依然不足以让国内企业的商业信誉和产品质量口碑直接碾压法液空。因此这张牌在无法配合价格战一起使用的情况下，威力大减了。最致命的是，伊方对于什么时候配齐这些装备，欲望和动机不是很强烈，不急。顾骜倒是包处长识时务得多。他早知道伊拉克不差钱，也不赞成包处长这么稳扎稳打的胆小谈判策略，所以趁机怂恿：“要不下午谈判的时候，把话挑明了吧？直接暗示伊拉克人，如果买法液空的货，一旦伊拉克方面发展核武器的倾向显露出来，法国人肯定会断供。”把这个点加入到谈判计划，也是出国前商量好的。但如果把这话挑明了，那等于告诉伊拉克人“我们觉得你们在发展核武器”，一切没有腾挪的余地了。所以包处长在最初的谈判，一直事论事，压着这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言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用。“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光这一点也不太够，你还有别的什么后续条件么。”包处长为难地说。“另外么，是承诺明年年底之前供货，然后九万方级别的大制样，目前的能效、规模都再提升一级——目前二炮用的，都是71年立项、73年供货的，我们自己是觉得还不错的，但伊拉克人既然要追求‘最新’，给他们看看诚意好了。过了六年，产品技术再升一级，以厂子目前的情况，估计也能做到，有钱行。这样伊拉克人的面子也有了。法液空那边，目前也能造出九万方级别的了，我们确实他们落后几年。”包处长暗暗点头：“如果技术可以再改进一点，哪怕实质性进步不大，至少不让伊拉克人丢面子，这事儿这么安排吧。唉，真没想到他们这么有钱了。”20多年前，国和伊拉克建交的时候，包处长依稀记得那只是个第三世界的穷兄弟罢了。谁知对方跟你做了15年穷兄弟后，从第16年到第21年，突然爆炸式有钱了，找谁说理去？……午餐在友好祥和的氛围结束。下午阿普杜拉校另有别的事情，继续安排些小喽啰跟方谈技术细节。包处长也只好转变策略，让顾骜先跟对方的技术官员侃侃“装备技术升级”。进展还算不错，至少弥合了一部分伊拉克人嫌弃“档次太低”的心理，算是挖掉了谈判的一个障碍点。眼看快下班了，包处长好说歹说地斡旋，又争取到几分钟再向阿卜杜拉校当面汇报进展的机会：“校，您觉得法国货更可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毕竟他们的历史更悠久、商誉更好。而贵国对我们的产品，则长期以来缺乏了解。但请您注意，六万方级别以的大制氧设备，目前是国际主流的弹道导弹地下基地标配。如果贵国以后在军事装备领域有新的部署，触动了西方世界的敏感神经，这些可能被挪用为战略配套的装备，可能都会面临禁运和售后断，如果还想追加订单也追加不了……”包处长这番话还是很肯的，已经算是揭盖子了。更何况，1979年的伊拉克，和美国的关系还是较紧张的——要到一年多之后，两伊战争开打，美国才开始倾向于略微支持伊拉克。因为伊朗的霍梅尼在美国人看来更坏，他推翻了跟美国高度亲密的巴列维王朝。所以哪怕侯赛因将军也不被美国人喜欢，也只能捏着鼻子暂时给他们递刀子、好让他们狗咬狗双输。（巴列维王朝时期，美国对伊朗很好，甚至把1974年刚刚服役的f14熊猫战斗机都卖给他们了。）然而，这位阿普杜拉校，似乎是挺知道国家的顶级机密，对“侯赛因将军当总统后，会跟伊朗开战、搞好与西方的关系”很有信心，所以并没有全盘被包处长唬住。只听他严肃地打着官腔：“包先生！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伊拉克是爱好和平的国家，从来没有发展核武器和洲际导弹的计划！至于你觉得法液空会对我们禁运，不会是商业污蔑吧——我国的民用浓缩铀技术是法国人提供的，你觉得他们……呵呵。”这番话倒是不假，伊拉克虽然一直没敢承认自己搞核弹，但对于拥有民用的实验性反应堆，还是承认的——那是3年前，也是1976年，侯赛因将军向时任的少壮派法国总-理希拉克买的，花了伊方3亿美元。（希拉克当过4年总-理，后来又下去了，90年代又当了总统）这样一番唇枪舌剑后，顾骜也觉得自己的准备工作确实有点想当然。他只是依靠后世21世纪初、国内制氧机厂利用西方制裁、然后高价把大型制氧机卖给伊朗、北棒这个事件，逆向推导出如今也能在伊拉克努力一把。但对于后世那些事件，顾骜并不是亲历者，也不知道当时的具体谈判技巧——他如今采用的一切谈判技巧，还是结合自己在外交学院的两年饱读，以及此前的几次实践经验。而如今伊拉克面临的禁运尺度，显然后世的伊朗和北棒要宽松一些。这里面有不少谈判技法无法直接复制硬套了。见包处长无法应付，顾骜也使出浑身解数劝说：“阿普杜拉校，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您应该知道，希拉克已经不是法国总-理了——他从76年底被迫辞去总-理职务，如今反而成了巴黎市长！这说明法国现政府对他当初的激进少壮策略有所不满。所以禁运还是非常可能的！再说如果贵国问同一个国家买反应堆、洲际导弹、乃至导弹井的配套装备，这不是太显眼了嘛？会授人以柄的。不如分开采购，更容易巧立名目蒙混过关……”“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会慢慢考察的。”阿卜杜拉校继续太极着。……“这帮伊拉克人怎么这么墨迹！办事效率好低啊。好处、利弊都分析尽了，进度推动咋恁慢。”一周的谈判结束后，包处长被彻底磨得没脾气了。他的口才和待人接物水平，并没有任何问题。在最初的不适后，也已经进入状态，彻底发挥出来了。顾骜的技术吹嘘能力，以及灵光一闪的小点子，也都把功夫用到了九成九，但偏偏差最后临门一脚。关键是这里面的化差异和价值导向差异，包处长觉得没法理解。顾骜分析道：“我理解，伊拉克算是军事独-裁国家，虽然侯赛因将军还没当总统，但他是无冕之王。这里的将军们做事唯一考量，是如何讨好长官意志——反正现在又不是战争年代，他们不急。如果一件事既不是面安排下来的，主动做好之后也难以讨好长官意志和邀功，效率自然低下了。”包处长不甘心地说：“那是要好处了？我也好几次明示暗示过事成之后可以给……”“还不够！”顾骜诚恳地打断，“这里的军官生活都非常优渥。我们国内纪律允许返的好处，根本打动不了。如原先6万方级大制氧，全部成本90万美元，拟定卖120万一套，25%利润。如果要提9万方级别，售价200万——你能按300万报、然后返100万回扣么？”包处长被这种胃口彻底吓了一跳。他觉得外国管理人员收好处，一辆车顶天了，哪里见过100万美元的回扣！虽然这笔钱是下下全部加起来的打点，并不是给阿普杜拉校一个人的。包处长：“这不可能的，太夸张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唉，我是说你高估对方的胃口了。”顾骜内心哂笑：你是没见过后世招标层层加码的间商……“算我高估好了，再打个对折，账能做的过来么？能让这么优渥的军官铤而走险的，肯定不能是小利益。”包处长叹息着抽了根烟，眉毛都拧成了川字：“两手准备吧，我再密电专门向国内申请些尺度——这种脏活儿很难办的，明明是伊拉克人要回扣，到时候面还查我查得很严，天地良心呐。不过你那边，也尽量想办法看看，有没有‘讨好长官意志’的办法。咱能不加好处把生意做下来，不加好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