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为了祖国苦学吃牛排

                西单北街、白塔寺附近的一座国营农贸菜场内。刘麻子叼着烟,斜靠在躺椅,看着面前偌大的肉摊,一边欣赏夕阳,感觉很是惬意。因为已经是下午,来买肉的客人并不多,所以抽会儿烟歇一歇,也是不打紧的。如今这世道,大城市里最风光的数卖肉的了,大学教授还吃香。同样的7毛钱,同样的一斤肉票,给谁好肉给谁差肉,完全看操刀客的心情。那种掌握别人命运的生杀予夺大权,是很容易瘾的。至少他刘麻子这些年抽的烟,没一根是自己买的,都是买肉客人递的。想要肥膘,会递给他两根大前门;想要五花,那好歹也得南海;如果啥都没有,那等着吃杂排吧。舒坦了好一会儿,刘麻子看到一个熟客蹬着自行车,远远地朝他这儿过来了。于是连忙把烟搁下,很是热情地招呼:“呦,牛师傅,又买肉呢,来来来,看看今天的夹心,都是好货。”虽说卖肉的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但能让自己的工作省力的事情,谁也不会嫌多。所以那些单位采购的大主顾们,还是挺受肉贩欢迎的。最简单的道理——如果人人都拿2两一张的肉票,让刘麻子切,那他每天卖完1000斤肉得砍5000刀,手都得累断。如果客人都是十斤起步,那他每天的工作挥100刀干完了。而这个牛师傅,正是外交学院食堂的采购兼厨子。(学校规模小,所以采购和厨子不分,几千人的学校要分开了)在刘麻子脑子里,这牛师傅能在他手下这些主顾,排进前20,但绝对算不最壕的。毕竟外交学院的规模摆在那儿,百来号人的单位,能吃掉多少肉?旁边的北师大,甚至师大附的采购,都他出手阔绰;更别说附近那些效益好的的大国企、医院。牛师傅停好自行车,便掏出一叠大团结和肉票,说道:“今天不要夹心,你这里牛肉还有么?最好要肋排,不够的话我只能找别家了。”刘麻子一愣:“牛肉?放心,只有你票不够,没有我肉不够的——对了,你们学校今天有庆祝活动?怎么领导突然这么想得通了……”刘麻子一边说,一边数牛师傅递来的那厚厚一叠肉票,数到后来才意识到不对,顿时震惊了:“你要80斤?一头牛全部肋排加起来都没80斤吧,要不我给你切长一点、搭点牛腩?”牛肉票确实是80斤的。而隔壁的北师大几千号人呢,食堂一天也用不到50斤牛肉,100多人要吃掉80斤,这得是多么壕的生活方式?“差不多行了。”牛师傅也不讲究。刘麻子一边切,一边忍不住好,揣摩着“外交学院是不是被资本注意腐化堕落了”的问题。只是,牛师傅的下一句话,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对了,今天记得给我开发票,教务处要报账的。收据不行。”许多人以为开放之前,国内是没有发票的,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在开放之前,因为没有市场经济,所以只是没有增值税发票,但普通发票还是有的。如差旅支出报销、国企原材料采购做帐,都得有发票。不过,在食品行业,即使是单位采购,如今一般也收据便够了。刘麻子当然能让菜场管理处帮忙开票,但麻烦,平时他都自己手填个收据给大主顾。今天他觉得也不该例外,跟牛师傅打商量:“发票多麻烦,我这里又开不了,还得填单子。老样子给你个收据呗?”可惜牛师傅当然不会答应:“不行,一定得发票——还有,记得开票的写明白,是‘教学耗材’,懂么?”“噗——”刘麻子差点儿喷出来,“教……教学耗材?你们管牛肉叫教学耗材?”刘麻子这一声嗓门有点大,旁边至少十几个摊位的摊主、好几十个顾客,都听到了。所有人,无论是买菜买了几十年的,还是卖菜卖了几十年的,都被刷新了三观。“牛肉还能算教学……耗材?这什么单位?别是贪的吧!太不要脸了!”“是是,丧心病狂啊!”“听说一买80斤?这肯定是校领导大吃大喝花天酒地啊!”朝阳群众本来是正义感最爆棚的,当下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在1978年,有正经京城居民户口的,也才一个月半斤肉票,这在全国已经是第一梯队了。外地人和京城农业户口,还在忍受二两肉票呢。这仇恨值拉得太大了。牛师傅的脸色登时沉下来。事已至此,他埋怨刘麻子大嘴也没用,只能是赶紧解释:“你嚷嚷什么嚷嚷!我们单位是外交学院!有门课是教学生怎么像法国人那样吃西餐。这是外交礼仪,要是学不好,将来出国访问、或者招待外国使节,出了洋相,那是有损国格!他们都很辛苦的,是为了国家荣誉苦学吃牛排!你有什么不服么?你要是不给我开成教学耗材,部里到时候视察工作,还以为我们这块教学工作没做好呢!”“对不住对不住。”刘麻子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借口,“可你这不是都来我这儿买了半年肉了么,原先也没见你要过发票,我这才怪么。”“原先没要发票,是因为学期外语课程紧,这门课没开。现在开了,我需要发票,以后也是这个规矩。”牛师傅自豪地寸步不让。场面瞬间安静。方圆30米内,至少50个人,鸦雀无声,目瞪狗呆,只剩下口水哗哗流到地的声音。“卧槽!是为了为国争光、苦学吃牛排?请务必把这个苦学的机会让给我啊!”这是每个人的心声。“听刘麻子说,北师大30倍的规模呢,学校食堂一天全部肉加起来,还没外交学院百来号人的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啊!”还有不少年轻的吃瓜群众,因为外交学院已经停课10年,所以根本不知道有这所大学的存在,连名字都还没听说过。不过经此闹剧,这几个字的校名却像是烙铁烙的一样,刻在了他们的内心。……顾骜通知新生们晚西餐礼仪课时,牛排其实还躺在菜市场里、根本没买回来呢。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同学们的学习热情。因为是第一天,大伙儿从最基础的基本功学起。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衬衫,先是自己打领结、叠餐巾。然后相互调整、相互检查。考虑到大二学生虽然也没实践过,但半年来耳濡目染外语献,多少有点理论基础,所以老师让大家按照一名大二学长、一名大一学弟的两两分组方式,互相检查。足足忙活了一节课的时间,然后才是餐具摆放、刀叉拿法。以及由老师介绍法餐的菜顺序。“好紧张啊,要是一会儿做错了,会不会被老师罚不能吃牛排呢……”跟顾骜分到一组的,正是大一新生杨义。顾骜给他调整了餐巾的叠法和拜访后,杨义有些担心。“没事的,放心。”顾骜有口无心地安慰了一句。与此同时,顾骜的内心,其实也在担心一个恰好相反的问题:“好紧张啊,一会儿要是表现得太流畅太得体了怎么办?怎么样装成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西餐的萌新呢?按我这种工人家庭的身份,不应该说自己接触过西餐吧?嗯……要是真穿帮了,那拿老借口搪塞,说我爸在阿尔巴尼亚当外援专家的时候学回来的……”他前世在正规米其林级别的店里,都吃过几十次牛排了。加后世人为了**,真遇到没去过的高档场所,也会先把**攻略仔细看一遍。所以礼仪课老师教的东西,顾骜不但都知道,还非常轻车熟路。他唯一要担心的,是怎么伪装成萌新,让自己的进步看起来循序渐进一点、谦虚一点。一个半小时的理论课程,终于在学生们的千呼万唤结束了。随着一道道牛排端来,所有人的唾液腺都旺盛得跟萨摩耶一样。尽管已经在心里把摆放餐具的位置、拿刀叉的姿势、切牛排的手法与大小,在脑内默念了百遍。但是肉真真切切摆在面前之后,很多人的手法依然有些失准。“乔涵!刚才强调了三遍了!牛排要切得足够小!一口能吃完的程度,才许用叉子叉起来——再让我看到你切那么大,滚回去啃馒头吧!”巡场的礼仪老师看到一个动作不标准的,立刻是一教鞭敲在手背。被点名了的新生很委屈地解释:“老师,我是一口能吃掉这么大块牛肉的……”“你这叫一口能吃掉?一口的标准,是绝对不能露出牙齿,要闭着嘴嚼。你这只能叫一口塞下去!”礼仪老师纠正了好多遍,别的都好说,唯有让学生们切小一点、吃慢一点,完全管不住。她只能临场更改了教学标准:“那你们记住,要切到你们一口能吃掉的尺寸还再小一半,才许往嘴里塞!外事接待的时候吃这么大口,早丢人丢到国外去了!我看77级的顾骜同学和叶纨同学表现很不错,一看吃相很斯。你们都看看他俩切得多小,千万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