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运筹帷幄

                当晚顾骜在姐姐的农舍里打了一晚地铺。第二天天亮之后,他才蹬着自行车下山回城。乡下是没有路灯的,夜里在山骑自行车太危险。而且他在乡下住一晚,多少也减少了王峰乱来的可能性——事实在当天晚,顾骜发现宿舍门外有人偷偷摸摸晃悠,似乎是发现里面有男人在,才没敢轻举妄动。很多犯罪行为,都是一时冲动导致的。刚听到“噩耗”的第一天,最容易把持不住。如果这时候被外力防范压制下去念头,冷静下来多想想,说不定会稍微收敛一阵子。临走,顾骜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姐姐自己小心。顾敏也表示会拖住王峰,近期不再透露出非回城不可的企图:“放心吧,这半个多月,一直到谷雨过去,都是农忙季节,我大不了每天勤快点,装作忙得要死,不给他开口问的机会好了。王平山也没空给他儿子撑腰的。”顾骜一想也对,龙井茶的采摘,一直到谷雨节气前后都是繁忙的。而且茶叶这东西的供销渠道非常快,国营茶场基本一收获要立刻缴国家——晚几天的话,等发到各地政要和国企领导手时,没法证明这是“明前茶”了。王平山既然是欺瞒下的脾气,肯定不会耽误这一年最能出政绩的好时机。以姐姐的智商,把矛盾拖延到五月份应该没问题。而他要利用这个时间差好好布局了。……顾骜回到城里,学校午的课自然是没赶,不过跟杨老师延了一下请假手续之后,杨老师也没多说什么,显然已经给顾骜放羊了。熬到下午放学,顾骜赶忙回家,把茶场发生的变故,跟老爹聊了一下。老爹一开始听说,女儿被农场枢机的儿子看、而女儿嫌对方不学无术之后,反应还挺欣慰的。“哼,敏敏将来怎么也得找个读书人。那种靠运动运来的害人精,怎么能做我顾家的女婿!”不过,当顾骜说到王家人可能图谋不轨后,老爹的态度立刻由不屑转为愤怒了:“什么?那地方真这么黑?还有拿着推荐指标要挟人的?!”老爹虽然没读过书,但毕竟是个技师,也算“理工男”吧,不是搞管理和交际的,对外地的情况还真不了解,所以他的惊讶都是实打实的。“早知道前年不让敏敏去了——要是你去,男人至少吃不了亏。唉,我当初千辛万苦托关系送她去茶场,图的是那里全是知青,不是插队到别人家里,总不至于太乱,没想到啊没想到……”老爹流露出了深深的反省自责。也正是听了这话,顾骜才理解父亲当初选地方的考量:如果是为了女儿在农村吃喝舒坦些,当然是去那些平原水田的肥沃公社较好。可平原水田都是有主之地,去那儿意味着每个知青得分别住到一户农户家里。父亲显觉得还是治安较重要,才宁可让全家倒贴姐姐肉票、也要去口粮相对贫乏的茶场。没想到最终还是换来这么个结果。“嗷嗷,你说这事儿怎么办?你已经琢磨了一天了吧,我一下子也没主意。”老爹为了女儿,也不顾架子了,很虚心问儿子。毕竟顾骜更了解情况。顾骜把他的打算和王家的问题都说了。老爹听了,频频点头:“你说得对。这样吧,我问老秦求个情——他本来说过,咱给一号工程配套制氦机的事儿如果成了,推荐你读大学。现在既然你判断高考很快要恢复、打算自己考,我也信你了。这个指标也别白浪费,我让老秦发把敏敏招工进厂。反正超过16岁的,都是合规的正式工指标,我们点名招,打那边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取证据用的录音机,我也想办法搞指标吧。实在搞不到多花点钱,你先想办法打听打听行情。”自从妻子死后,他已经三年没敢接触黑市了。不过如今为了女儿,也顾不得这些。说罢,他把次秦辉发给他的奖金里、那剩余的200多块钱,以及他此前积蓄的几个月工资,都拿出来数了一下。然后表示可以给顾骜500的预算,如果还不够,再想办法。顾骜觉得肯定够了:80年代初黑白电视机也才一千出头,彩电刚刚进入国内也才封顶两千块。(有电视机票的情况,黑市价是不够的。)现在物资虽然更稀缺,但他要的毕竟只是录音机。……出了姐姐这一档事,顾骜也无心复习。第二天课时,开始翻看昨天刚刚去市图书馆借来的献。至于放学后,他还准备问问马风,打听一下黑市行情的事情。他借来的献,一本是地方志,另一本则是如今国家的对外贸易政策汇编。之所以要借书,是因为顾骜对姐姐所说的茶场原址是宋六陵、一直到60年代都还有遗迹可以被“除旧迎新”感到怀疑。他倒不是怕姐姐骗他,而是觉得有可能以讹传讹。顾骜前世是理科生,不学历史,但他也爱看杀鞑子的皇汉穿越小说。在某点一本叫《大宋权相》的书里,他依稀记得看见过一个情节:历史的宋六陵,是被蒙元鞑僧杨连真伽给毁了的。说杨连真伽破棺裸尸,攫取了全部陪葬珍宝。可姐姐却言之凿凿地说,一直到60年代宋六陵遗址还在,这不矛盾了么。要么是姐姐口口相传记错了,要么是吴老狼写错了。如今,查了市图书馆的一手资料,顾骜才明白过来:两者并不相悖:蒙元开国的时候,距离宋六陵才几十年。那时候的古人,哪来的物意识?杨琏真伽挖坟的目的是夺宝,所以只拿些当时已经很值钱的陪葬品,如金银珠宝,名人字画。至于享殿的器物、建筑材料,这些东西在700年前是不值钱的,鞑子也懒得刻意费力、去计划性地彻底毁坏。所以直到60年代,即使经过700年的风雨,以及无数次盗墓,依然可以确认还剩宋孝宗、光宗的享殿,依然有地面遗迹,只是其他四陵的地表部分荡然无存了。这最后两座享殿的残骸,确实是除旧迎新的时候彻底垦平的。“唉,可惜了。能挽救多少算多少吧。”顾骜内心叹息着。他本来是工科生,连盗墓小说都不看的那种,对考古和收藏物兴致寥寥。但既然遇到这种事情,与公与私没有不管的道理。他打算花点钱,“毁家纾难”从其他知青手抢收,能买多少算多少。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平山把东西都卖给外国人。看完地方志史料,顾骜又翻了一会儿政策汇编。从书,他进一步了解了目前物进出口的规定:如今的古物出口创汇合法渠道,主要是两条。第一条是国家特许经营的出口机构,主动向国外出口。这个渠道虽然目前管理较混乱,但毕竟还有一些五六十年代有关部门颁布过的规章可以借鉴,规定过哪些能卖哪些不能卖。只是十年不可描述期间,因为社会现实而松动了。(79年7月后全面规范了,但主角不知道。)第二条途径,是来华的外国人或者华侨来国内旅游、考察,然后少量买些收藏品、离境时自己带出去。这种交易的规模较小,但管理完全是空白,几乎什么都让带。顾骜在献,查到了一份央件决议,是物管理局提交的,名叫《对外国人、华侨、港澳同胞携带、邮寄物出口鉴定、管理办法》。从表述来看,这份件貌似能解决问题,但目前才刚刚通过,国wu院的批示是要今年10月正式实施。法不溯及既往,这意味着该件赶不王平山的事儿了。顾骜也无法从“倒卖古物”的角度举报他任何罪名。只能从流氓和投机倒把着手了。……翻完这两本厚厚的献,基本也到了下课的点儿了。随着铃声一响,学生们哄堂而散。顾骜也收好了书,然后招呼马风跟他一起去办点事。马风最近一周貌似挺忙的,也不主动找顾骜“帮闲”了。顾骜拉他出门的时候,随口问他:“最近忙啥呢?我不会耽误你赚钱了吧。”马风态度依然很恭敬:“顾哥你这说笑了,要不是你罩我,带我见世面,我能有现在这么好过?啥事儿也不您的事儿。”不过,恭敬之,马风那种自得的表情也是掩饰不住的。所以他自然而然聊起了最近的成功:“不瞒你说,我最近想到了条跷课来钱的路子——坐汽车火车去沪江倒卖不要肉票的肉,太危险,毕竟要介绍信才能买车票。但是坐船是不要介绍信的,还便宜。我可以花1块钱往返的船费,到姑苏之后,骑自行车往返沪江,然后偷买一些肉,加价四毛钱一斤到我们这儿的黑市卖掉。目前我还没看到有人想到这条路子。”顾骜听了,对马风的毅力颇有几分刷新:“即使只骑姑苏到沪江,一趟往返也得120公里自行车呢!这种辛苦钱你受得了?”马风得意地一笑:“120公里怎么了?也跟人家走路30公里差不多辛苦吧。再说了,骑自行车不会被路警临检,你是y-i次忄带五十斤都不会被人发现!那是20块钱纯利了!”骑120公里自行车能赚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的话,感觉没那么累了。而且马风的下一句话,进一步让顾骜颠覆认知。“再说,我很快想到新的办法了——我只跑了两趟,找到了姑苏的黑市,然后发现那里的黑市肉价果然沪江贵一些,但钱塘要便宜不少。钱塘1块2的,那里9毛5,沪江是8毛。之所以便宜,显然是姑苏离沪江近,所以有市民赶60公里偷偷去沪江不限量买,拉低了姑苏的肉价。所以我找了个姑苏的黑市大户,直接谈妥了每次从他那里拉50斤,让他送货到吴江码头。我虽然单价赚得少了,但不用骑那么远自行车了,往返也快。最多给船老大塞包烟,让他别管我行李超重,再给船的蟹农每人散两根堵堵嘴成……”顾骜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赶忙让对方长话短说:“行了,一会儿再吹吧。知道你能,今天先去黑市帮我淘淘看录音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