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没介绍信还想出门?

                说《数理化自学丛书》在1977年相当于《九阴真经》,固然有些夸张。电视剧里那个情节之所以能如此曲折,关键还是因为徽省较贫困封闭,考试的通知又仓促。平均每个地级市只有个位数考生有这套书,杀伤力才那么明显。可以设想,如果把场景挪到直辖市沪江,因为本来是当地出版社的书,说不定有千人能拿到。那几个知青如果回原籍考,不一定还能考交大。即使是顾骜所在的吴越省,虽然也穷,但信息终究没徽省那么闭塞。要想完全复制电视剧里那种成功,也是不可能的。同样的,到了78年高考时,因为听说前一年有这套书的都了大学,而且都是名校。然后全国各地凡是有点钱的考生,砸锅卖铁都要买这套书。穷得实在买不起,那自己手抄。这套书带来的wa-i'gu:a效果,也迅速变得不明显了。说到底靠的还是信息不对称。或许有人会觉得:顾骜毕竟是后世高考杀出来的,什么偏题怪题没见过?算很多知识多年不用、还给老师了。但60年代的辅导书,对他来说应该价值不大吧?这问题还真不能这么看。因为每个时代的考卷,都有其各自挖坑的套路。熟悉一下如今出题的依据,总归是好的,能够防止考试的时候“想太多”。另外是理科考试有很多大题要算过程分,而每个时代对过程的详细程度要求也不同。80年代的题目简单,判卷时要求证明过程写得细些。而同样的解题步骤,放到21世纪的高习题册,说不定是“由此可知”、“显而易见”之类几个词带过了。顾骜考试的时候要是也敢“显而易见”一下,过程分说不定扣光了。所以,“九阴真经”必须得买,这个事儿是不能省的。……因为帮打架扛事,马风最近已经唯顾骜马首是瞻,成了他的小跟班。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来攀几句交情,主动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或者跑腿的。今天也不例外。顾骜拎起书包正要闪人,马风很乖觉地跟了来:“顾哥,今天怎么个安排?”顾骜随口回答:“我去新华书店买几本辅导书,是不知道买不买得到,得慢慢淘。”马风连忙说:“那我陪你,我淘宝最在行了,只要市面有得卖的,保准帮你找到。”顾骜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淘宝马风还厉害的,那肯定不是真.地球人。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两人搭了5分钱的公交车,从八赶到官巷口,找到解放路那家本市最大的新华书店。因为是省城,钱塘的书店货还算较全,还按柜台分了片,顾骜也能省事些。唯一让他不习惯的,是这个时代的书店并非超市式、可以供读者拿了翻看然后再买。而是把书像百货商店那样放在柜台里,隔着玻璃只能看到书名,掏钱了才让翻。马风:“顾哥,书名叫啥?”顾骜:“《数理化自学丛书》,注意得是沪江出版社的。”马风:“好嘞,我从右边开始,咱分头找。”十分钟后,初高全部看了一遍,甚至其他学习类的地方也都扫过了,毫无收获。马风面子过不去,逮了个售货员咨询:“阿姨,我问问你这里有《数理化自学丛书》么?”女售货员很有国企职员的气势,不容置疑地翻出一本:“有啊,这不是《数理化自学丛书》么!小小年纪眼神不好使?”女售货员拿出来这本,马风刚才也看见过,不过出版社不对。马风便硬着头皮解释:“不是这个,我要的是沪江出版社的,你这是歌命教育出版社的。”女售货员想不明白了:“沪江出版社?诶你个小鬼怎么要求这么多?书名都一样了,可不是同样的书么,说不定是改版了啊。两块钱一本,二十块一套,爱买不买!”马风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沪江出版社的,于是只能去找顾骜。顾骜便跟她解释:“阿姨,这真不一样,里面题目和难度差远了。你手这套歌命教育出版社,是拿送分题糊弄人的。”女售货员顿时不乐意了:“嘿!小孩怎么说话的呢?哦合着教科书一定要刁难人才好?你这思想很危险啊!长大了肯定是个白专道路!”顾骜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思前想后,眼瞅着没人,掏出几毛钱求她帮个忙:“阿姨要不这样吧,你帮我查查看,有没有沪江出版社、《数理化自学丛书》的书号,以及这套书目前的发行情况?你们书店应该都有账的吧?是64年出版的。”看在几毛钱和顾骜低声下气的份,女售货员眼珠子转了几下,还是答应了。如今的新华书店,当然不会有数据库,但还是有纸质的索引可查,都是分门别类好几十大本。这年头书也少,正规出版社的合法刊物,发行状态都是有更新的。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女售货员从后面回来,怒气冲冲地宣布:“我知道你们不是好人!那套书早不印了!十几年前的老书,每一章前面连最高指示都没有!这么反动的白专教材谁敢印?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买歌命教育出版社的吧!”顾骜一听愕然,随即又觉得自己真是傻,居然连这点都没想到。要知道,他们如今课用的理工科教科书,那可都是最近十年出版的。如哪怕是本数学书,在《函数》这一章的开头,得先写“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马克思注意者认为,人类社会的生产活动和人们的认识,是一步一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因此人们对自然界‘常量与变量’的认知,也是一步一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具体到每一道题前,如是算复利的,那得加一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所以现在让我们来清算狗地主xxx残酷剥削贫农yyy的那笔利滚利罪恶账”。而顾骜提到的那套干货满满的辅导书,是66年之前出版的,当时自然不会加那么多私货。所以后来成了“白专出版物”,不许版不许印了。顾骜怕女售货员嚷嚷,只好又塞过去几毛钱,求个准信:“那真没存货了?没卖完的也不可能有了?”或许是钱的效果,加如今的社会氛围毕竟已经半年前松动了,女售货最终吐露道:“也不敢说完全没有,但外地是肯定没有了。你要买,去沪江,找当地跟出版社直接合作的书店。说不定有十几年前没卖完的存货。”两人郁闷地离开书店,马风也觉得没帮忙,面子有些挂不住。他问顾骜:“顾哥,这套书真那么重要?非那版不可?改版的完全不顶用?”顾骜不知道这里面差距有多大,但他不想冒险。毕竟电视剧里把那套旧书吹得那么牛逼。而眼下那些粗浅敷衍的教材,是个什么坑爹样,他也是亲眼所见。所以他只能坚持说:“很重要,如果将来要考大学,非得按照这套书学习。”马风想了想,一咬牙:“那要不后天星期天,咱坐个长途车、去沪江买?”顾骜点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马风很机灵地说:“那我明天午请个假,先去排队买长途车票,不过票钱……”他没什么零花钱,所以没法垫。“钱当然我出了,你是帮我跑腿的。”顾骜这点倒没含糊。当大哥自然有当大哥的开销,不能让马仔垫钱。说着,他递给了马风一张五块钱的钞票。钱塘到沪江的长途汽车票,是两块钱一张,相当于三斤猪肉的价钱。多出来的马风自然会找给他。……安排下去之后,顾骜心里也没当回事儿,当天回家照常写作业复习,第二天照常课。午马风没来学校,顾骜知道他是去排队买长途车票了,并不觉得有问题。不过午饭的时候,马风扭扭捏捏地回来,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顾哥,我真没用,你交给我的事儿办砸了。”顾骜道:“怎么了?没排队?票被人买光了?”他知道如今长途车少,哪怕是沪江和钱塘这种大城市之间,每天也下午各两班车。所以车票是很紧俏的,买不到也很正常。火车票更便宜,所以排队的人更多,还不方便。“不是没排到,是买长途车票要介绍信——也怪我没出过远门,没想到这一点。”听了马风这个解释,顾骜顿时有拍脑门的冲动。如今买长途汽车和火车票,都是要单位开介绍信的!看来,还是对这个时代不够熟悉。顾骜知道这不是马风的错,便安慰道:“所以你回来了?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吧。”马风有些胆怯地说:“倒也不是直接回来——我也不甘心白跑,兜转问了好多人,最后去拱宸桥码头,买了两张今晚去姑苏的船票。船票是不用介绍信的,是条件苦点儿,得在船打地铺睡一夜,其实价钱还汽车便宜呢。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我们可以把自行车搬船,明早一下船再骑自行车从姑苏去沪江。”顾骜听了,眉头也渐渐展开:“你行啊,一看是个有投机倒把潜力的!”对于马风做事的强烈目标感,顾骜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认识。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顾哥你这夸我还损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