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安静立一旁,笑看这对父子的交锋。虽然钱博之前的狗养得很失败,但还有机会纠正儿子的不良习惯,不能被儿子牵着鼻子走,一哭一闹满足他的要求。养狗像养儿子,反过来说,养儿子也像是养狗。这家人不适合养格犬,正如友们所说,强行养的话只能害人害己。当然,算小钱钱真要拿他自己的压岁钱来买狗,张子安也不会卖给他,因为他还未成年,是限制行为能力的人,出售宠物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行,还需要签订宠物出售协议等手续,限制行为能力的人即使签了协议也是无效的,张子安不会做那种犯傻的事。小雪也是如此,她非但不求打赏,反而经常在直播、微博和公众号里,提醒观看直播的未成年观众不要拿父母的钱给她打赏,这更令观众们对她加深了好感。小钱钱纠结了很久,在他心里的天平,一端放着switch,另一端坐着格犬,哪个更能给他带来快乐呢?慢慢的,天平向switch的方向倾斜了。显然,在他心switch的分量更重一些。“那……那……那我先不买了……反正快过年了,等今年压岁钱下来我再回来买!算你不给我买,我也要自己买!”小钱钱气哼哼地说道。“行,随便你。如果你到时候想来,我陪你来。”钱博笑道。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今天晚还要夜班,所以午要提前吃饭,吃完午饭赶紧睡觉,现在要回去买菜做饭了,于是向张子安提出告辞,“张店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才知道养狗还有这么多学问,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良心的店主,居然劝顾客不要买宠物……不过你放心,我迟早是要再买狗的,要么等这孩子再长大一些,要么换一种较省心的狗,等我做好养狗的准备,一定会来你这里买的。”张子安也很心疼,但他觉得这家人如果买走格犬,要么过几天回来要求退狗,要么过一阵微博出现新热点——无良店主利欲熏心卖狗给顾客,导致顾客在流水线出现重大操作事故……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不卖。“小子,咱们走,回家吧。”钱博招呼儿子。小钱钱恋恋不舍地又望了几眼格犬,郁闷地跟着父亲离开了,走之前还叮嘱张子安:“店长,记得把这条狗给我留下啊,等我拿到压岁钱,还要过来买的。”“等你回来再说吧。”张子安随口敷衍道。等这对吵闹的父子俩离开,店里总算稍微安静下来。说了太多话,又没做成生意,张子安拿起提前泡好的茶水咕嘟咕嘟灌下去,润润嗓子顺便去去火气。薇薇觉得这趟宠物店没白来,似乎学到了很多东西,虽说没有被群猫簇拥有些遗憾……她环视店内,目光落在了铃原真衣的身,觉得这位扶桑妹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便悄悄戳了戳小雪。小雪正在和友互动,经薇薇提醒,注意到展示柜旁边的铃原真衣竟然在对着格犬暗暗垂泪。“你好,铃原小姐,你不舒服吗?”热心肠的小雪果断走过去,关切地询问她。“啊,没,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铃原真衣慌忙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道。“天气冷,把眼泪擦干吧,不然会伤皮肤哦。”小雪贴心地为她递纸巾,她连连道谢,接过纸巾将眼泪拭干。“那个……店长先生,我想买这条格犬,可以吗?”铃原真衣向张子安问道。张子安一怔,心说今天是格犬日还是怎么着?为什么全都想养格犬?“可以是可以……不过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格犬的外形很可爱,但是这种狗不太好养,如果你是因为它很萌而想买它,那我劝你……”他委婉地说道。铃原真衣澄清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很喜欢snoopy,喜欢格犬,它们很可怜……”“那你知道这种狗的特性么?”张子安有意考考她,看她是不是真的了解格犬。“我知道的,snoopy很喜欢叫,喜欢玩闹,很亲人,我跟它们相处了两年多的时间……”说着说着,她神色愈发黯然。铃原真衣是医学院的学生,因为学习刻苦成绩优秀,很早被教授选进入实验室当助手,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了格犬。虽然名义是助手,但由于她年纪最小,所以基本是负责打杂的,主要任务是照料实验室里的格犬。实验室里有条一岁多的格犬,与张子安店里的这条格犬很像,几乎一模一样。教授和前辈们都叫它snoopy,所以她也叫它snoopy。跟铃原真衣一样,snoop也是刚来到实验室,它活泼开朗的性格立刻博得了她的欢心。每天早,她总是第一个来到实验室,为教授们和前辈们准备好实验用的器具,然后带着snoopy跑步。实验室里有两台跑步机,一台是给人使用的,另一台是给狗使用的,她和snoopy一起在跑步机跑步,并且在跑前和跑后记录它的呼吸、心跳、体温等数据,偶尔抽个血,化验一下粪便和尿液……她天真地以为这是实验的全部。前辈们见她与snoopy走得太近,曾经不止一次隐晦地提醒过她,建议她喜欢狗的话,不妨自己养条狗,但她不以为然,继续每天与snoopy玩耍。突然有一天,当她早来到实验室时,却找不到snoopy的身影。她心急之下想赶紧通知实验室的保安人员,帮她一起寻找。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从实验室深处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叫声,极具穿透力,正是snoopy的叫声。铃原真衣循着声音跑过去,发现snoopy被关进了一个密封的实验器具。它蜷缩地趴在器具里面,嘴角泛着白沫。听到她的脚步声,它抬起头,隔着透明玻璃求助似的望向她,然后蹒跚地走过来,鼻子贴着玻璃向她呜咽,眼睛里满是痛苦。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呆了。为什么snoopy会在这里?随后出现的前辈们遗憾地告诉她,这是snoopy的命运,实验室饲养格犬,是拿它们来做实验的,与小白鼠类似。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地了解格犬。格犬几乎是所有犬类最健康、遗传病最少的一种,同时它们体型适,性格温顺,易于控制。最重要的是,格犬非常亲人,无论人们打它还是用痛苦的实验折磨它,它都不会记仇,更不会怨恨人类。人类虐它千百遍,它待人类如初恋。另外,纯种的格犬价格并不贵,遗传基因稳定,尤其适合药理、毒理、循环生理和外科学等研究,便于各地不同的实验室之间互相对数据。在世界所有实验用犬,格犬占了98%,每年有成千万条格犬为了人类医学的进步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格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人类更长的寿命,若是如此也罢了,虽然很多国家明令禁止,但还有一些化妆品公司和生活用品公司偷偷利用格犬来测试毒性,这不是它们应该承受的苦难了。一整天的时间里,铃原真衣流着泪,看着snoopy在实验器具被注射一定剂量的毒剂,观察并记录它的毒反应,接着再注射解毒剂,观察并记录它逐渐好转的过程,最后每隔一小时抽血、验尿、分析体内du's-u的残留,以此得到du's-u代谢速度等宝贵数据……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但前辈们需要她留在这里,因为她的存在能令snoopy安心和镇定。这是为了人类医学的进步,这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生命——她如此反复告诉自己。从理性讲,用小白鼠做实验与用格犬做实验没什么本质的不同,但从感性她是很难接受。等到漫长的实验终于结束,前辈们在教授的带领下迫不及待地投入分析数据的过程,期待新一篇高质量论的诞生和发表,而snoopy则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实验器具走出,依然向她露出微笑,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欢快地向她跑来。它途跌倒,又挣扎着爬起来,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它腿部肌肉的痉挛。“对不起,snoopy,对不起!”她把它抱在怀里,一遍遍地道歉。snoopy伸出温热的舌头,舔掉她脸的泪水。它忘掉了所有不快,单纯地因为能被主人抱在怀里而高兴。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她依然每天早第一个来到实验室,给snoopy喂食,带着它跑步,如实记录呼吸、心跳、体温等数据,偶尔抽个血,化验一下粪便和尿液,只是她以前更加仔细、更加温柔。跟等级森严的扶桑社会差不多,实验室里也是如此,作为最年轻的后辈,她不知道下一次实验是什么时候,也没人告诉她,她只能抓紧一切时间让snoopy得到更多的快乐。第二次实验来得预想还要快。几乎在snoopy刚刚恢复健康不久,它要被迫接受另一项实验,这次是测试一种开发过程的新药,这种新药拥有广阔的市场前景,但目前还很不成熟,对胃部有强烈的刺激,可能会导致呕吐。snoopy这次要吞服一定剂量的药片,然后通过抽血和验尿来分析这种药片在血液浓度变化情况,以及代谢排出体外的速度。然而,根据资料显示,这种药片吃下去很可能会引起呕吐,药片如果被吐出来,实验失败了。于是,一直负责打杂的铃原真衣这次也要参与实验过程——教授安排她把snoopy抱在怀里,死死按住它的嘴,不让它把刚吃进去的药片吐出来,直到药片溶化在肠胃里为止。这是一项多么残忍的任务啊!铃原真衣听到教授的话,顿时如冰水泼头一样。但是没有办法,无论她是否参与,这项实验都要照常进行,区别只是由她来按住snoopy的嘴,或是由其他前辈来按住。于是,她决定由她来做,起码她会温柔一些。她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推给别人,如说请一天假,离开实验室散散心,等实验结束再回来,不仅可以逃脱心灵的煎熬,还能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snoopy的面前,温柔地把它抱在怀里安抚它,让它觉得别人都是坏人,只有她是好人。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希望snoopy能认清她的真面目,即使恨她也没关系。实验开始了。她按照教授的要求,将药粉装进胶囊里,混在snoopy最爱吃的零食里让它吃下。snoopy很高兴地吃下去,丝毫不疑有他。等它吃完后,铃原真衣坐在椅子,拍拍大腿。那天阳光很好,晒得人昏昏欲睡。snoopy跳到她腿,舒服地趴着晒太阳,张嘴打了个呵欠,眼睛里泛起困意。她轻轻**着它的后背,心里默默估算着胶囊溶化的速度,等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用两只手从下两侧按住它的嘴。snoopy以为她要和自己玩什么新游戏,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想坐起来,但她把身俯低,与双腿一起夹住它的身体,不让它乱动。“呜~”它突然发出一声悲鸣,身体剧烈地蠕动挣扎,喉咙一耸一耸的,她甚至能感受到它胃部与喉管间的灼热。“snoopy!振作一点儿!snoopy!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好了!”她紧紧地抱住它,按住它的嘴,不让它吐出来,却不敢注视它的眼睛,闭着眼一遍遍呢喃着相同的话。带着药味的急促呼吸吹在她的脸,snoopy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她从不知道它小小的躯体里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只得也用起全身的力量钳制住它。她不敢懈怠,一旦心软放开它,这次实验失败了,意味着snoopy还要再经历一次同样的噩梦。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小时,snoopy的挣扎渐渐减弱,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药粉已经完全被它的肠胃吸收,呕吐反应消失了。她也放松了自己的力量,这时才察觉自己汗流浃背。大腿一片冰凉,一股异味直冲鼻端。她低头一看,snoopy在挣扎失禁了,尿在了她的实验服。snoopy愧疚地望着她,像是自己做错事一样。前辈们勉励她一番,让她回家休息,然后从她手里抱走了snoopy,带去抽血和验尿。她呆呆地坐在原位没动,脑子里全是空白。这一天snoopy都没再出现在她面前。次日早,失眠整夜的她依旧第一个来到实验室,已经准备好承受snoopy充满憎意的目光。趴在窝里的snoopy一见她兴奋地叫起来,摇着尾巴扑到她脚边想要跟她玩耍,与过去的每个早一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恨我啊!咬我啊!snoopy!我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你为什么不恨我、不咬我呢!”铃原真衣大声冲它喊道,即使将手腕放在它的嘴边,它也不咬她,反而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腕。她浑身无力,忏悔般地跌坐在实验室冰凉的地板。snoopy将前爪搭在她的腿,惶急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想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伤心。“对不起!snoopy!对不起!”明知无济于事,她却一遍遍地道歉。snoopy不想听她的道歉,只想早点儿开始跟她一起玩。铃原真衣本来没有出国的念头,她准备在本校读研究生,因为她算过,等她研究生毕业,snoopy也差不多七岁了,而七岁的格犬可以从实验室退休——理论如此。然而,很少有格犬能在日复一日的实验撑到退休年龄,snoopy也不例外。又是一次实验。她已经习惯了snoopy从一次次实验恢复过来,为了奖励它,次日早她买了它最爱吃的零食,但来到实验室时,她发现它的窝里已空无一物。前辈告诉她,snoopy没能撑过这次实验,它的尸体已被送往学校后山安葬,那里有为实验死去的动物而建立的慰灵碑。铃原真衣忘了当时她是什么反应,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肃穆的慰灵碑前泣不成声,周围翠竹婆娑,草色青青。实验室的工作不能断,又有一条新的格犬被送来,大家依然叫它snoopy。她这时才知道,实验室里永远有一条snoopy。很快,学期结束了,等新学期开学,有一位可爱的学妹加入了实验室,铃原真衣也由此晋升为可靠的前辈,负责打杂和照料snoopy的任务当然落在了学妹的身。铃原真衣申请了滨海大学的交换留学生,她需要一个学期的时间来调整心情。在临出国之前,作为一名可靠的前辈,她对可爱的学妹提出了忠告:“想养狗的话,不妨自己养一条。”学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继续与snoopy快乐地玩耍。她微笑地看着学妹,没有再说什么,叫来出租车驶向机场,登了前往国的航班……铃原真衣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宠物店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小雪和薇薇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