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你八岁刚回来那天,第一次见到我,你大哥小哥都不敢哼一声,走近一步,只知道护着你在身后,倒是你……”林老爷子边回忆边笑道,“推开他们,一下子冲到我跟前,你说你就是我爹?那会我想四个孩子就这个最随我。”“那么大一点就跑到团里当着好多人的面说自己要当小八lu,当时老首长就说小林啊,这一看就是你的种……”“……半年多后我从前线回来,你第一个冲到团部,那么倔强的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可把我吓坏了,追着问你怎么了,等后来人走光了,你才偷偷跟我说爹,其实我怕你牺牲可不敢说。”“从那以后,每次部队开拔,我都告诉自己我这条命还得留着。每次一回来,第一个找来都是你这孩子……”“……信里说爸,我想嫁给周孝正,可我妈不同意。当时气得我都想毙了那小子。好啊,这是哪来的野小子居然想抢了我的大丫头。可当时走有走不了,没办法之下,我只能四处一打听。”“还好,随便问几个人都说这小子是根好苗子,还问我是不是想调到手下,他们有些人还笑话我说没戏。”“我这一寻思,还真配得上我家珊珊。这孩子眼光随她老子,干嘛不答应?你妈说人家根本瞧不上你。为了这事,我第一次跟你妈吵架,我的女儿还配不上他了?可这心里总是不安。”“不是说都要眼见为实么,我就找了一个机会去你那边,结果一看,好啊,那小子老板着脸……”平安听到这里清了清嗓子,递给林老爷子一杯水,“你老这身体不适合激动,来,先喝口水缓一缓。”林老爷子用那双浑浊沧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而平安也紧盯着他笑道:“我姥爷待我姥姥不说如珠似宝,可也差不离。不是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你老呢,就是太操心了,这可不适宜养生。”缪丽珊欣慰地拍了拍平安,朝老爷子笑道:“这孩子……爸,你别看我家平安小,可他说的有道理啊,你确实太过于操心了……”林老爷子瞥了眼缪丽珊,突然笑道:“你倒是真不用我担心了。”说完推开平安举着杯子的手。平安不悦地垂下眼帘,顺着他的力道将杯子收回,瞥了一眼一侧床头柜,站起身走到窗下放到茶几上,怜悯地看了看杯子。我算不算保你一命?“姥姥,我们该走了。”平安这话一出……“难得来一次,多坐一会。”“好,我还得赶回去上班。”缪丽珊说完,看着与她同时开口的林老爷子,不赞同地说道:“爸,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该好好休息。”“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平安好笑地看了看老爷子,将带来的麦乳精和苹果从网兜里一件件的取出,他倒是要好好听听他姥姥是怎么说?“爸,我还是一有空就来,可你知道团里每天有事,我那又离得你太远。”缪丽珊说着咬了咬嘴唇,“你安心养病早点回干休所。”林老爷子垂头丧气地说道:“好了,你走吧,忙,你们都忙。”缪丽珊摇头笑道:“爸,想你大儿子了吧?我回去给老大打电话让他过来。”“谁想他了?别给他打电话,工作要紧……”平安勾了勾嘴角讽刺一笑,随即捏着网兜来到缪丽珊身边递给她,“姥,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缪丽珊接过网兜,边团吧边笑道:“好,跟你太爷爷告辞。”平安朝老爷子点了点头,“太爷爷保重。”林老爷子看向平安,“好。你随你妈,前途不可限量。”平安无意与他争口舌之辨,浅笑着点了点头,先转身离开。至于像个老娘们似的话里带话,他爸不是已经代表妻子探望过你?他算是明白为何他妈最近几年是再也不上干休所。这惺惺作态,这话里含话,只怕恨死了自家。出了医院,缪丽珊拍了拍他,悄声问道:“生气啦?”平安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姥姥看着你长大,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缪丽珊笑着摇了摇头,“我每次听到他说话都是左支左耳进,右支耳朵出。他都老了,别跟他计较太多。”平安抿了抿嘴,“我是不舒服他话里话外挑拨你跟我姥爷关系。”“我在他跟前长大,还能听不懂?”缪丽珊叹了口气,“不是有句话说,打破敌人的封锁从内部开始嘛。不管是他想拉拢我还是想往我心里扎根刺,我都念着他养了我一场。那人是坏,可他对我是真的好。”那人是谁?平安估计已经成了他姥姥不愿意提的伤痛。可要是真的对你好,老爷子会一直在你前面回忆那些让你痛苦的往事?“……那时候他除了是我亲爹,还是我从心里最尊敬的人。看着他每次带着伤如同英雄般凯旋而归,看着他从连长到团长,师长……那种骄傲让我觉得自己也是英雄女儿,浑身都劲……”“……我干什么他都支持我,他都会先护着我,只要我在他跟前跺跺脚说他不心疼他大女儿,他就会举手说,好了,小祖宗,都依你行了吧。”“……我的第一支小木仓是他亲手偷塞给我,因为哥哥妹妹都没有;家里只有我的零花钱从来是两份的,因为他每次一回来都先偷塞给我;我的第一支口琴是他拜托很多战友从很远地方带过来,就因为我说一句我很喜欢……”坐在车上,平安听着缪丽珊说着自己童年往事,思绪飞扬,这些事情他从小到大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那个好啊,是建立在他不知道你根本不是他亲生,是建立在他们夫妻与小女儿常膝相伴而你幼年寄养的愧疚,是建立在你很早就独立,是建立在你为他拉拢了一匹骏马,是建立在无损他的利益……不过这些话不适合他这个晚辈开口,还是等他姥爷有空再跟她沟通吧。他姥姥要是真的冷心冷肺对待养父,他还真担心当初她是不是以寻夫之名故意冷血薄情地抛弃女儿。如今这样心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