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一离开舒宇,感觉就清醒了许多。常白衣带着他跳到楼下的草坪上,顿时捂住了他的眼睛。正对着那个房间的窗口,草坪的灌木旁,有一具小小的尸体俯卧在旁边。这尸体大约是个十岁左右孩子的,被一根巨大的木刺钉在地上,白净的小脸上残余着几滴血迹,映着脸上的恐慌和惊怖越发绝望。常白衣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过来,这个位置、这个年龄……这孩子也许就是之前洛天说的“阿敏”!尽管图像一闪即逝,但阿敏死亡的惨状还是映进了洛天的眼帘。他整个人完全僵住,被常白衣遮住的眼睛半天连眨也没眨。“洛天?”半晌后,常白衣有些担心地叫了他一声,想把他带走。洛天僵直着身体,动也不动。渐渐地,他的牙齿开始格格发抖,整个人也开始剧烈颤抖。常白衣不认识阳光孤儿院的人,之前对这里的惨案只是抱着基本的同情心。现在看着洛天的表现,他的心竟然也开始疼痛起来,弯下腰,紧紧抱着洛天,在他耳边喃喃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洛天,你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报仇。”“报……仇?”洛天强行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常白衣在他头顶上用力点头,说:“不管刚才你何瑞哥哥有没有杀死那几个凶手……不过这种案件绝不是单独发生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想想之前绑架你的那些人,也许就是他们派来的!只有活着,才能给你叔叔阿姨,给阿敏报仇!”常白衣联系一下前因后果,竟然将事件经过串了个差不多。他知道,遇见这样的事情,单纯让孩子不要伤心是不可能的。只有用仇恨来转移他的心情,才能让他从悲痛中暂时缓解过来。至于将来会不会执迷于仇恨,那就要看将来了。洛天喃喃道:“还有阿霞、红儿、南南……”他一个接一个地报出不同的名字,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突然,他身体凝固,问出了一个问题:“绑架?难道叔叔阿姨阿敏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的?”常白衣一愣,心想:坏了!他只是依照常理来判断,却没想到孩子迅速产生了联想,竟然产生了罪恶感!“关你屁事!”面对小孩,陈万生也是那么的毫不留情。他拎着舒宇,一样从窗口轻飘飘地跳了下来,扑通一声,把舒宇扔到洛天面前。舒宇还有意识,却被制住了行动。他动弹不得,越发强烈的情绪在心里来回冲撞,现在不止是一双眼睛,连整张脸也变得赤红。这时的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只要被解开,就会迅速地爆炸开来,把周围的一切不分好歹亲疏远近地全部炸毁!这算什么解决?常白衣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埋怨地看了陈万生一眼。陈万生倒是一副悠闲的样子,抽出旱烟袋,点燃火,深深吸了一口,缓慢地吐了一个烟圈。看着烟雾在空气里袅绕消散,他慢悠悠地说:“人这种东西,有善良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善能控制住恶,就是好人;任由恶念随意漫延,做出恶行,那就是坏人。你看这家伙,就是快控制不住恶念了。”他点了点舒宇,有些不满又有些无奈的样子。“一个人做了坏事,行了恶举,甭管有什么理由,那就是自我控制能力不行,让心里的恶压倒了善,那就是个坏人!所有的坏人,都只能怪他们自己,不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偷了人家的东西,还能怪人家的东西好?失主把东西抢回去了,你还把失主杀了,你能把罪过怪到东西身上?”他看了洛天一眼,冷离一声:“更别提,你还不是个东西,你是个人!”他说得简单,理由却非常充足。洛天稚嫩的声音问道:“那叔叔阿姨阿敏阿霞红儿南南他们,都是因为坏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然后被杀了?”陈万生干脆利落地说:“没错!”洛天问道:“那我要怎么做?”陈万生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他们控制不住自己,那你就帮他们控制住!”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舒宇,一拳击上他的脑门,声音变得极其冷酷,“真的控制不住,那就是死路一条!”舒宇浑身一震,身体突然可以动弹了。不过,不知是不是陈万生的话被他听进去了,他的身体虽然自由了,但没有移动,只是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陈万生,又看了看洛天。洛天沉默了一阵之后,伸出小手,拉下了常白衣的手。他拉得非常坚决,常白衣从这动作里感觉到了决心,不由得把手放了下来。洛天抓着常白衣的手没有松开,小小的手掌上手指冰冷,掌心却一片火热。他紧紧盯着灌木旁的尸体,半晌后,走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擦去尸体脸上的血迹。常白衣被他拉得一起走了过去,觉得他的手瞬间缩紧,只是个三岁孩子的娇嫩小手,竟然抓得他有点生疼。洛天很快就站了起来,背对着几人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说:“陈爷爷,我还是想进去看看。”陈万生断然说:“不行!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洛天央求说:“爷爷,让我进去吧,我一定要亲眼看见这些,我要把这些记在心里!”陈万生还是摇头。洛天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这段时间他失去了五感,但并非没有意识。他知道陈万生,也信赖他。陈万生不让他去,他只能僵在原地,无言地表示着心中的反抗。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一个人突然从常白衣手上接过洛天的小手,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师,师父,让洛天……进去吧,我,我陪着他!”舒宇的眼睛里泛着奇异的漩涡,一时红,一时黑,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他心底深处拼杀一样。他的表情也不时发生变化,一时暴戾混乱,一时镇定清醒。现在的他,比刚才更像一颗濒临爆炸的定时炸弹!陈万生停顿了半晌,突然说:“你做的决定,你就要负责!”舒宇的脸上瞬间闪过茫然,随即又清晰起来。他没有说话,点头的姿态极为坚决。陈万生挥了挥手,舒宇果然拉着洛天的小手,两人缓缓地向屋内走去。陈万生对常白衣使了个眼色,盯着他们的背影,跟了上去。常白衣小声问道:“师父,师兄这是怎么回事?”说来话长,陈万生也不便给常白衣解释,只能含糊着说:“他被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这些东西是他必须接受的,只不过来得有些突然,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它压下去了!”常白衣问道:“修我们这门本事的,都得有这个经历?”陈万生摇头:“不,只有他……他有些不一样……”听见陈万生的话,常白衣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没再说话。两组人一前一后地进入孤儿院的会客室,舒宇和洛天立刻站定了。这里是惨案发生的中心地点,雷阳豪和他的妻子正是死在这里,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比它更浓的,是深深的死亡气息。雷阳豪无手无脚地死在墙角,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盯着沙发。那里躺着他衣衫不整、遍体鳞伤的妻子,这女人用力转过头去,没有与丈夫对视。无尽的羞辱毁灭了她骄傲的心灵,虽然不是她的错,她却已经无颜面对自己的丈夫。舒宇和洛天怔怔地看了半天,这一大一小突然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视一眼后,舒宇点点头,放开洛天的手,走到墙角,抱起雷阳豪的尸体。对他来说,抱着这个残破的身体本应非常轻松,可他却像是抱着千钧之物一样,甚至有点承受不来的感觉。他费力地把雷阳豪的尸体抱到他妻子的身体,摆平放好,轻轻抹上他的双眼。他眼睛的颜色更红,表情则没有变化。舒宇深深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站起,走到屋子的各处,把大大小小的尸体全部抱了下来,一具一具平摆着放好。有一些尸体不成人形,他还小心地打理了一下,仿佛要让他们即使离开,也能更有尊严一点。在舒宇把雷阳豪放到妻子身边时,洛天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静静滑了下来。尸体越来越多,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是那么熟悉。这些人里有些给过他糖,有人喂过他吃饭,有人抢过他的水果,几乎每一个,都在他面前开心大笑过。他对他们曾经是那样熟悉,而一转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躺在他的面前,不能让他已经能听见的耳朵听见他们的笑声,不能让他已经能够说话的嘴巴说出一声谢谢,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残余着痛苦、恐惧、惊慌、绝望的表情,对于他们来说,嗜血小队的那四个人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对这样的灾难,他们无能无力,只能悲惨死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死前遭遇了非同一般的凌辱与痛苦,像阿敏那样能够痛快死去的,已经是最幸福的一个……洛天泪如雨下,一开始还只是细微的低泣声,渐渐地,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以前,他是个聋哑儿童,听不见别人哭,自己也发不出哭声。经常在被人惹到的时候,他哑着嗓子泪流满面,面颊通红,急得阿姨大骂罪魁祸首。而那时,罪魁祸首也急得在他身边团团转,听不见道歉声,却看得见惶急愧疚的面孔。现在他会哭了,他能发出哭声了,可再也没人来安慰他,没人来围着他团团转!悲惨的号哭声,响彻整个孤儿院,令人闻之泪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