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此来楚国,是为塞外赵军借粮?”顾承看着田言,目光含笑:“得到粮草之后,你准备如何?”从她夺得侠魁之位,至今已有半年多,这期间燕赵覆灭,江湖中也是风起云涌。诸子百家中,几乎都是六国之人,最先感到迫在眉睫危机感的,正是这些豪侠之辈。无数人奔走,希望剩下的四国能够联合,共抗暴秦,还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能光复燕赵。如此一来,弟子数目最多,势力分布最广的农家,取代儒家墨家,成为领袖。田言此次再说动春申君,借粮大楚,威望大增,俨然就是武林盟主了,振臂一呼,抗秦侠士必然云从。然而他们万万想不到,现在他们心中的希望,正打扮得诱人,立于秦公子面前,开口说道:“赵人会翘首以盼,然后在看到粮草的同时,秦军冲杀,将粮草当面焚烧一空……”堂内一静,只听她淡然的语气,述说着残酷的话语:“希望越大,失望越多,过大的反差,会让人绝望得更彻底,这一役后,赵军只能投降!”大司命和端木蓉怔怔地看着田言。即便是大司命对于杀人毫不排斥,都觉得不寒而栗,端木蓉更是怒声道:“那农家弟子呢?在秦军的铁蹄下,他们也无法生还啊!”田言道:“我此次带来的心腹,都是死忠之人,即便国家被灭,秦一统天下,也会顽抗到底的。”“六亲不认,不择手段!你未免太毒了!”农家六堂大多都有关系,不是亲属,就是师徒,从小一块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在田言的局中,都成了牺牲的对象。她将农家的精英带来楚国,反手卖掉,再借以身伺虎的名头,来到顾承身边,换取信任与地位,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端木蓉听不下去,转身就走,大司命追了出去。“经此一役,农家剩下的全是怯懦之辈,千年传承的脊梁,也就塌了。”当堂内只有两人,顾承问道:“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侠魁之位,不觉得可惜么?”田言回答:“侠以武犯禁,天下一统后的王朝,必然不容许诸子百家的存在,除非农家能归顺王权,否则迟早消亡!”真知灼见。诸子百家到了秦后为什么就飞速没落,正是因为天下再也不是各个国家,纷争不休,当统一的政权诞生在华夏大地,精彩纷呈的思想碰撞自然与皇权相斥,下场早已注定。却也是冷酷无情,绝对理智。“太绝了。”对此顾承给出评价。“公子心软了?”田言一怔,感到不可思议。“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世间没有百分百的事情,总有转机!”顾承道:“布局留一线生机,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将转机掌握在手中,你将一切算到极致,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一旦发生意料不到的变数,就会一败涂地!”“所以公子不灭赵军,让其北上,灭匈奴胡人,留一线生机?”田言露出思索之色。“不光如此,这天下的百姓,皆是我的子民,在你看来的死硬分子,也不是无法逆转!”顾承道:“你觉得李牧会屈服吗?”田言摇摇头:“不会!”似李牧这等人,宁愿以身殉国,也绝对不会苟且偷生。所以田言刚刚说的是塞外赵军投降,而非李牧归降。“我会收服李牧,但不是通过阴谋诡计,当赵人变成秦人时,李牧也就是秦将了。”顾承看着她:“你明白了吗?”田言深深凝视着顾承,终于现出动容。这一刻,她才明白了自己与眼前之人的差距。不在智慧,不在实力,而在于心胸与格局。“公子,我现在还不明白,但只要跟在你身边,总有一天,我会明白的!”震撼之后,田言反倒身体前倾,贴着顾承耳边轻声道。末了还吻了吻他的脸颊,香软的红唇,虽只蜻蜓点水的一触,已令人舒服得直沁心脾。“你是想做王后吧?”顾承心中吐槽,细审她的玉容,只见那一对秋水明眸闪烁着奇异神采,知道这女子的斗志,恐怕在另一处战场燃了起来。“好不要脸!”而大司命拉着端木蓉返回,见到这一幕,气得牙痒痒,阴阳合手印都结出了。“公子,我去安排。”但田言见好就收,并无挑衅之色,乖巧地就要退下。送粮之策由假成真,这位新任的侠魁,恐怕真要成为抗秦的精神领袖了。“等等,随你来楚的农家弟子,都有哪些?”然而顾承眉头一动,突然问道。只因这一刻,沉睡已久的龙灵苏醒,发出喜悦的声音:“陛下,这女子身上有‘汉’的气息!”…………与此同时。韩国都城阳翟,紫兰轩内。韩非、卫庄、紫女、张良,流沙的四大元老,怔怔地看着锦盒。锦盒开启,里面装着一个双目怒瞪,死不瞑目的头颅。姬无夜。这位权倾韩国的大将军,死了。不仅姬无夜死,整个夜幕也被连根拔起,就在一夜之间,上千人头落地。“是我的师哥。”卫庄低沉的声音响起。“新封的剑圣盖聂再强,也分身乏术,他所在的组织,比起流沙,比起夜幕,要强大百倍!”韩非耸了耸肩,摊开手笑道:“我该感谢他们么?”那笑容没有半点除去大敌的欣喜,反倒满是苦涩。因为菜鸡互啄,结束了。然后流沙陡然发现,韩国不仅没有转衰为盛的趋势,更大的危机随之而来。在外,魏国将面对大秦的压力,转移到了韩国之上。在内,姬无夜的死亡,让韩国的权力出现真空。无人有他的威望与手段,却都在拼命地争夺那点可怜的兵权。姬无夜在时,他们无比愤恨这专横跋扈的奸臣,但正如后世的曹操所言,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韩国没了姬无夜,灭亡得反倒更快。那么流沙至今的奋斗目标,又是为了什么?“我要入秦!”就在卫庄的眼中,都出现罕见的迷茫时,韩非的颓丧之色一扫而空,坚定地道:“只有秦,才能救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