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胜!大胜!”整座邯郸,成了欢乐的海洋。当胜利的捷报传回,无数人涌上街头,欢呼着,雀跃着,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上前线,打胜仗!”“誓灭秦国!为父兄报仇!”当李牧得赵王急招,凯旋回京,所见的就是这一幕。“上将军!士气可用啊!”司马尚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众人自发将自家的孩子推入军中,抚须笑道。李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得此大胜,大王不会换将的。”司马尚以为李牧在担忧,朝堂上的奸佞又在迷惑赵王,出言安慰道。“并非大胜,换将亦是无妨。”李牧目光一闪,默默地道。正如盖聂所判断的,王翦的援军赶到后,双方一场大战,各有损失后,李牧率兵撤退。秦军主力险之又险保存下来,却也在短短一日内,死伤高达七万!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胜利。但在李牧看来,却不是辉煌的大胜。因为此战的胜利,是以屯留的瓮城报废,防守之力大降,放弃这个兵家必争的要地为代价,兵者诡道也,奇谋算计可一不可再,有了王翦接手,秦军再不会给他可趁之机。何况秦人的反扑,也造成了赵军两万的伤亡,在那样一面倒的压制下,还能做到这点,证明了赵军与秦军对比,是真的差距极大了。所以李牧对于换将不是特别在乎,见好就收,该和谈了。以胜逼和,不仅秦国休想再得赵国城池,还可以逼迫秦国割让土地,即便不成,也能激励本国士气,让赵人知道,秦人绝非不可战胜。“何人能出使秦?”现在李牧思索的,是出使人员。昔日蔺相如完璧归赵,可谓是出使的最高成就,至今和氏璧还在赵王宫收藏着,可惜蔺相如已死,想要一位智勇双全,临危不乱的臣子使秦,为赵国争取最大利益,实在不易。更有郭开韩仓那样的奸佞,在其中添乱,百般阻扰,不得不防……“爱卿啊!让寡人好等!”然而让李牧始料不及的是,刚入皇城,远远就见赵王率领文武官员,在王宫口候着,主动迎上。“大王!”众将受宠若惊,赶忙跪下行礼,宏声道:“臣等不负使命!”“哈哈哈哈!好!好!”赵王大笑,亲自上前,扶起李牧,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将军之能,寡人如今方知,还好不迟啊,君臣相知,必可令我大赵兴盛!”“大王!”李牧心中激动,又重重拜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看似威风,透出的其实是满满的无奈。哪个将军,不希望得到君王的信任?好比李牧,他昔日守卫边疆,匹敌匈奴时,采取防守战术,上一代赵王将之调回责骂,并使他人取代,结果那些代替的将领被匈奴所败,边境上无法耕田放牧,赵王不得已下再请李牧出任,后来才得以大败匈奴。历史上李牧后来临危受命,也是赵国无计可施,即便如此,最终还落得个被害的悲惨下场,他这一生最为渴望的,恐怕就是君王的信任了。现在,信任来了。李牧虎目一热,满是激动。而这时,郭开也上前,躬身行了大礼:“昔日多有得罪,希望将军多有包涵!”李牧微微点头。“耳目股肱,寄于卿辈,此次正是郭开大力举荐,可见你们都是忠心为赵,寡人心甚慰之!”赵王再度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走走走,随寡人入宴!”庆功宴上,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军方虽然看不起郭开前倨后恭的模样,但此人既然见风使舵,转为支持李牧,那也不需要真与其硬怼,就连李牧都与郭开对饮一杯,以示冰释前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待得宴会的气氛到达高潮,赵王看向俨然成为中心的李牧:“李牧抚养军士,战必攻克,寡人今封其为武安君,诸位爱卿觉得如何?”此言一出,场中一静。武安者,武功治世,威信安邦,最早出自西周,能得此封号,对于将领来说,可谓最高荣耀,注定名留青史。但关键在于,每一个赵人都会记得一个人的名字——白起!他也是武安君!赵王此时将李牧封为武安君,是单纯的嘉奖,还是另有深意?“谢大王!”李牧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感到一股不安,出席谢恩。“爱卿啊……”赵王等了等,没有等到李牧发誓灭秦的豪言壮志,心中有些不满,主动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李牧沉默片刻,缓缓地道:“大王的厚爱与期许,牧铭记于心!”“好了!爱卿是实干之人,寡人就明说了!”赵王猛然站起,端着酒樽,遥遥高举:“昔日长平一战,我赵国男丁死伤殆尽,只能以收买贿赂之行,使毁诺卑怯之举,保国家不失。这口气,这股恨,寡人一直憋在心中,直到这一战才有所抒发,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武安君李牧接令!”“臣在!”李牧半跪。“我大赵二十万兵丁,全部交予你统帅,西进灭秦,可有信心?”赵王目光火热地看着他。此言一出,包括司马尚在内的将军也是大喜,王上终于辨明忠奸,将军权全权授予。好啊!实在太好了!“大王!臣没有信心!”然而下一刻,当李牧的回答响起,所有人都怔住了。“你说什么?”赵王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王,长平之战,我赵国损失太过惨重,短短二十年,尚且不足以恢复元气,难以灭秦。”李牧知道自己所说,会引发大祸,但也不得不在这举国欢庆之际,揭开血淋淋的伤疤。现在的赵国,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拿起兵戈战斗,已经勉强,与秦决一死战?那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且不说秦国有不在他之下的王翦,即便全是昌平君昌文君那样的干将,单凭秦国五十万大军,赵国就根本赢不了。再是用兵如神的将领,也没办法改变国力!以蛇吞象,自取灭亡!“武安君,你不必过谦,寡人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信心为我赵国洗刷耻辱,报仇雪恨?”但赵王却根本听不进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翻脸如翻书。刚刚还和煦温暖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雷霆震怒。“敢问武安君!”郭开更是问道:“此次秦国内乱,君相不合,我赵国都不能把握住时机大败之,若日后秦国铁骑卷土重来,又该如何应对?”李牧嘴张了张,无言以对。这话没错。如果此次和谈,等到秦国没了内乱,秦王大权在握,经过数年修养生息,下一次来犯时,赵国又能抵挡吗?不能!赵国经过长平之败,想要真正恢复元气,非得两代以上,也就是四十年左右的时间,但那个时候,秦国必然变得更加强大。所以等下去,就是饮鸩止渴,立刻开战,又是画饼充饥,都没有好下场……何去何从?就在李牧陷入迟疑时,郭开补上了最后一击:“大王,武安君若无信心,我举荐乐乘将军!”“既如此……”赵王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大王!臣有信心!”不得已下,李牧终于应下,仅仅四个字,每个字都似有万钧之重。“好!”赵王满意了,痛饮此酒,激昂地道:“寡人就在邯郸,等待大军凯旋的消息!”李牧默默回归席上,下定决心:“即便受千夫所指,成为罪人,接下来的一战,我也必须败,赵国绝不能在胜利的喜悦中,继续疯狂下去了!”…………“稀客!不知公子此来,所为何事?”咸阳相府,吕不韦将顾承引入堂中,宾主坐下,相谈甚欢,仿佛门生转投,太后倒戈,根本没有发生过。“此来有两件事。”顾承微笑:“相国应知,如今赵尽起二十万大军,交予武安君李牧,攻河西之地。”“自取灭亡!”吕不韦冷笑:“赵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李牧再有惊世之能,又岂能胜我五十万大军?”“然也。”顾承颔首:“不过我想请相国书信一封,让王翦将军佯败,让李牧继续胜下去。”吕不韦愕然半响,猛然站起:“公子之意,是要趁此战灭赵?”谁都想一统,但包括秦王嬴政在内,谁都没准备这一战就灭赵国,只是以成蟜的生死作为结束,万万没想到这位的所求,更在君相之上!“还有燕国!”顾承面容平静:“我大秦一统之势已成,区别在于是马不停蹄地覆灭六国,还是先北后南,循序渐进,我欲选后者,相国以为如何?”原历史上,秦国覆灭六国,只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确实是威风霸气,不可一世,但后患也是无穷。因此顾承的计划中,是先一统北方,将燕赵之地完全消化,十年之后,再由北向南,覆灭魏楚,如此天下一统后,方可长治久安!“此子当真是……”吕不韦沉默片刻,强忍住心头悸然:“容我考虑,不知公子还有何事?”“相国的两位公子,已经在罗网的保护下,撤离咸阳了吧?”顾承目光转向堂外,看向看似没有变化,其实冷清了许多的相府:“赵高可信么?”“你!”吕不韦勃然变色,虎立而起。“赵高不是我的人,但也不是你的人。”顾承淡然的一句话,令吕不韦天旋地转,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大王?”“你不愿急流勇退,一旦失败,自然免不了满门尽覆。”顾承道:“是服毒自尽,死得无声无息,还是风云激荡,得全始全终,请相国做出选择,这便是我此来的第二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