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旧事

                徐阶眉头一皱,打断自己学生的话:“云卿,你也休要再老夫面前说这些,我也不爱听。!别人要说什么,自说去。”“可是恩师……”周楠已经猜出邹应龙遇到什么了,自己被徐阶安插在军器局所谋甚大,这一点邹给事大约也有所察觉。再说,周楠这个官职是徐阶一手提拔,关系到徐相一门的脸面,即便是一个小到极处的位置。这回轻易被人毫无理由地免了,这已经是不给徐阶面子了。作为徐阁老的门生,邹应龙自然要过问。若是连个小小的八品大使也保不住,试问今后谁还把次辅当回事。打个方,这事好象是后世一个副国级竟然保护不了一家国营拖拉机厂的厂长,说不出不是笑话吗,权威何在?工部是小阁老严世蕃的地盘,经营多年,铁板一块。邹应龙不过是一个给事,遇到事情只能折弹劾,也没有决策权,结局可想而知。别人对他邹大人自然是无视加不理,双方一通争执,必然碰撞出真火来。于是,工部的官员对他也没有好话。大约说了些你老师在严阁老面前像小妾一样听话,你又来废话什么?哪里凉快,呆哪里去吧!邹应龙性格本刚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回去之后越想念头越不通达。今日休沐,心一横,索性跑到徐阶这里来求老师折弹劾严嵩,对严党全面开火。以徐阶那稳妥的性格,自然是不肯行险的,只安慰着邹应龙,说了许多圣人之言的道理。可怜周楠好几次想开口,偏偏插不进嘴去。见徐阶谆谆教诲模样,仿佛看到一个唠叨的老妇人。周楠心叹息:这徐阶果然是满性子,别人说他是严嵩的小妾,我看应该是老妻才对。徐相啊徐相,你不是龟相,你是妪相啊!他心头急噪,如果让这对师生这么说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且,看徐阶的架势,他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和严嵩全面开战。一个人隐忍太久,未免瞻前顾后失去了锐气。等下即便自己拿出李家父子的告发书,只怕徐阶也下不了决心。是时候帮邹应龙加一把火了。周楠心一动,突然喝道:“恩相,难道严氏父子杀害杨继盛的事情你都忘记了?”邹应龙也是身子一震,跟着叫道:“对,恩师,难道你忘记了那桩旧事了吗?”徐阶定住了,那么呆呆地坐在官帽椅没有说话。屋安静下来,能听到三人轻轻的呼吸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邹应龙见恩师如此神情,心担忧,小声道:“恩师……”突然,徐阶往日那张慈祥温和的脸突然绷紧,涣散的眼神凝成一束,如同一根尖刺,叫周楠和邹应龙感觉眉心一疼。徐阶的脸浮现出腾腾杀气,变得狰狞了,他一字一句地说:“老夫一刻也没有忘记。”杨继盛,字仲芳。北直隶容城人氏。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张居正同科,他会试时的座师是徐阶,两人有师生之情。进士之后,杨继盛初任南京吏部主事,后起用为诸城知县,迁南京户部主事、刑部员外郎,调北京央兵部武选司员外郎。嘉靖三十二年,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在狱备经拷打,终于嘉靖三十四年遇害,年四十岁。除了会试的师生关系之外,杨继盛和徐阶还有另外一层亲密关系。原来,嘉靖二十五年的时候徐阶曾任国子监祭酒。杨继盛在举人之后,曾经在国子监读书,徐阶对这个惊才艳绝又品格高尚的监生极为欣赏,管教得极为严格。在徐阶心目,杨继盛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是未来徐门最得意的干将。正因为有这两层关系,两人名为师生,情同父子。杨继盛被严嵩陷害问斩的时候,他这个做老师的按道理应该全力搭救才对。可是,徐阶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也因为有这件事,世人对徐阶颇为不齿,连张居正也不和他亲近。说起来,张居正也是徐阁老的学生。只不过,张太岳和他之间只有这么一层名义的关系,自入了裕王府之后,两人没有往来。这也是徐阶人生最大的污点之一。说完这句话,徐阶突然眼泪长流:“仲芳啊仲芳,为师对不起你啊!不是老夫不肯救你,实在是当年要杀你的是陛下,陛下一日也离不得严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师若是强出头,不但救你不得,反将自己陪了进去。老夫隐忍了这么多年,是在等待时机为你报仇啊!为师忍受世人的疾讥讽和鄙夷这么多年,心也苦啊!”“仲芳啊仲芳,你走了已经九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还想老夫吗?为师每日都在想你,眼睛一闭看到你的脸在我面前晃,在叫我的名字。”“老夫还记得你走的前一晚带信出来对为师说的话。”徐阶面全是浑浊的老泪肆意流淌:“你说‘恩师你老人家的脾虚之症可好了些,每到秋冬手脚可还觉得冷?学生前阵子买了一双羊毛靴子,可暖和呢!只可惜不能亲手送给恩师。’”说到这里,徐阶不住地用拳头锤打着自己的胸口。见恩师悲伤成这样,邹应龙心头大痛,忙一把拉住徐阶的手,哭道:“恩师,保重身子要紧啊!”说着话,又责备地看了周楠一样。见到徐阶如此激烈的反应,周楠心大喜:事成了!实际,刚才他所说的“难道严氏父子杀害杨继盛的事情你都忘记了?”这句话在真实的历史出自邹应龙之口。也因为这句话,徐阶吃了这个激将法,才最后下了向严嵩下手的决心。周楠只不过是抢了邹大人的台词而已。邹应龙安慰了半天,徐阶才止住悲声。周楠忙从袖子里逃出李家父子的告发信,递了过去:“铲除严贼一党的时机已经成熟,还请恩相和云卿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