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了轿子,由冯川带路,周楠很快到了徐府。不得不赞一声,徐家的相府真大,老徐真有钱。徐阶府邸位于内城城西,足足占了两条街。里面的房屋都新,显然是刚建没两年,显得巍峨气派,是这一片的地标建筑。不过,和徐阁老家的气派相,大门口却显得冷清。按说,内阁次辅,大明朝官系统的二号人物,相当于后世的米国国务卿,权势那叫一个红得烫人。每日在内阁当值,从早都晚都会不停接待央和地方官员。散朝回家,访客必然不少。可大门处却是非常寂静,一群麻雀在飞来飞去。门口的石狮子积了一层雪,活生生从百兽之王变成憨态可掬的京巴。门口也没有兵丁,一个门子懒洋洋坐在门房里烤火。周楠禁不住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别说内阁次辅,只怕王若虚这个吏部主事家也这里热闹。他走前去,叫了一声那个恹恹欲睡的门房,递自己的名刺,道:“下官行人司行人周楠有事拜见徐阁老,烦劳通报一声。”周楠因为身的钱都被阿九搜刮一空,自然没有门包送。按例,下级官员拜会阁老走门路,都会给门子一二两银子的心意。如此,门子才会前去通报。见周楠如此不懂规矩,门房恼了,接过片子看也不看扔还回去,喝道:“一个小小的从八品行人也想见阁老,京城里的官儿多了。若人人没事来见阁老,大老爷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回去吧!”周楠赔笑着将阿九留下的片子从袖子里抽出来,递过去:“这是阿九公子留给下官的。”门子听说是阿九叫来的,精神一振,接过去看了看。突然想起一事,问:“你有事要走门路,一定要见阁老吗?”九公子打着相府的旗号在外面包诉,替人走门路的事情,府的人也知道。其他和其他几个先生也有参与,如果事情不大,顺手办了,大家分钱。宰相家人七品官,也不算什么事儿。可是,这人竟然要面见次辅,也不知道九公子榨了他多少银子,难道说这回要发财了。门子立即眉开眼笑,道:“周行人你先在这里侯着,阁老今日休沐正在府,我先去通报。”拿了周楠的名刺进去禀告。不一会儿,他满面失望地回来,道:“周行人,阁老说了,若是公事,可找行人司司正秦梁。如果因私,他老人家不便与你见面。”堂堂阁老,谁认识你这个小小的行人,不是浪费时间吗?周楠也觉得自己这次是病急乱投医,来得唐突。朝堂眼见风波将起,他这个小人物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变成牺牲品,恳求道:“下官今次拜见阁老乃是有紧急要事禀告,涉及朝堂大员,烦请……”说虽这么说,他心也觉得肯定会被门子拒绝。却不想,那门子神色一动:“原来不是走门道的,那你再等等,我去试试看。”原来,他看周楠如此焦急,心知道事情小不了。应该许诺了九公子不少好处,他也可以捞一大笔。反正是多在大老爷面前说一句话的事儿。这回,有门子说好话,周楠总算进得徐府。徐阶的府邸实在太大,在里面走了半天,自走得昏头转向,周楠才被引到一间地龙烧得热腾腾的精舍里。里面坐着一个身着鹤敞的干瘦小老头。周楠忙拜下去:“后辈行人司行人周楠见过次辅老大人,学生在应德公麾下效力的时候曾听唐府台提起过大老爷的道德章,心仰慕。今日终于能够见次辅风采,真是三生有幸。”听他提起唐顺之,徐阶一楞:“你是唐应德的学生?起来吧!”周楠顺势起身,回答说:“学生仰慕应德公的才学,有心拜在他门下聆听教诲。可惜,府台嫌下官鲁钝,不肯收我入门,惭愧,惭愧!周楠以前游学江南的时候,为稻粮谋尝在唐巡抚麾下做过两月幕宾。”徐阶又问:“唐应德后来去南京做官,你没跟着去吗?”周楠:“回老大人的话,学生倒是想去,无论身份低微,不得台面,便回到淮安老家。”表面看来,徐阶和唐顺之系出同门,可两人之间却是学术的竞争对手,周楠自然要先把自己摘出去。徐阶想了想:“周楠,你这名字老夫有些印象,淮安知府擅自调动天子亲军案你是首告,原来竟到行人司做行人了。以秀才功名为行人,国朝百年你可是头一桩。”周楠装出一脸惭愧的样子。徐阶微微一笑:“以淮安亲军案来看,你也是个精干的能臣,唐应德以功名取人,未免狭隘了些。既然都是心学门人,你在京城可是遇到事,但说无妨?”他平日里以心学掌门自居,门下弟子寻门来,若事不大,都答应了,以在士林邀买人心。周楠见他如此和蔼,心暗道:想不到龟相竟然这么好说话。将自己到行人司,然后被排去清丈李伟家的庄园,结果赵经历莫名其妙暴毙一事大概讲了一遍。徐阶听得皱起了眉头:“老夫今天去内阁当值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此事,原来清丈李家田产的人竟是你。”周楠进言:“这事分明是有人欲借清此事,将赵经历的死栽到李伟头,对王府清流有所企图。学生现在心惶惑,连行人司也不敢去了。此事幕后黑手所图甚大,阁老不可不察。”他一口一口学生,这是要坐世徐阶后进晚辈的身份,让徐老头不好意思不管。徐阶一脸严肃,道:“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人命关天,有司自会彻查,周行人纯粹是庸人自扰。”他看周楠一副你想多了的神情。“是是是,次辅大老爷教训得是。”周楠心气恼,是啊,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有司来查,该担心的是凶手。可凶手一开始的目标是我啊,只不过阴差阳错赵经历做了替死鬼。不查出幕后黑手是谁,我睡觉也不安心。而且,行人司司正秦梁甚至是可疑,有他在行人司一天,我好象是时刻被一条毒蛇盯着,不安全得紧。周楠忙又道:“恩相,依学生看来,这事秦梁算不是主谋也脱不了关系。”在他口,徐阶已经升级为恩相了。徐阶不以为然,喝道:“放肆,行人司司正也是你能议论的!一见小事而已,你胡思乱想什么。还有,你不是锁厅待考吗,又去清丈什么皇家庄田,多事?明日你去礼部,将锁厅手续办了,自回家用心读书是了。好好考个进士出来,休要辜负了圣恩。”这念头,能够读书,得功名的人谁不是精英。徐阶在官场历练多年,从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做到内阁阁老,更是人尖子的尖子,如何不知道这事是有人想要搞裕王一系。至于这那人是谁,徐阁老也没兴趣知道,反正又不是冲着老夫来的。做为乌龟流的代表人物,他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准则。其实,周楠今天过来的目的老徐自然清楚,这个小行人是被吓坏了,想要自保。这事也简单,让他办理锁厅手续回淮安老家,原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算是尽了同为心学一门的情分。周楠闻言大喜,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走他娘的!可是,要想离开京城却不是那么容易,因为要办理锁厅手续,得秦梁点头。秦司正一天不答应,他一日也走不了。不过问题很简单,锁厅手续礼部可以办,不用行人司点头。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觉得怪,朝廷人事变更,官员任免,那不是由吏部负责吗,关礼部什么事?原来,吏部确实是掌握着官员头的乌纱帽,可无论是尚书、左右侍郎还是选司郎也只能自行任免四品官,再高品级的官位得内阁、司礼监和皇帝点头。因为四品知府以是布政使、巡抚这种封疆大吏或者部院公卿了。像这种等级的官员任免朝廷下旨意之后,还得去礼部走一道手续。科道官因为前程远大,又十分要紧,虽然品级低,任免权也是收去的。而徐阶在入阁之前是礼部尚书,礼部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周楠锁厅参加科举考试也是龟相一句话的事情。周楠忙站起身来:“多谢恩相,学生明日去礼部。”徐阶大度地摆了摆手:“小事尔,你既然在唐应德幕做过事,得过他的教诲,想必也有些学养,好好温习功课。对了,当初你在江南的时候,可是听应德提起过老夫的名字,这才找门来?”周楠不知道徐阶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和唐顺之的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道:“学生走投无路,擅自想阁老求援,姑且厚着脸皮一试。”“哦,你自己找来的?”徐阶心突然一凛,暗想,这人曾经做过唐顺之幕僚,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天子龙体一日差过一日,难免有人怀着别样心思。这个周楠,会不会是有人派来试探本相,或者要拉老夫下水的?徐阁老在刀光剑影的朝堂混了一辈子,在真实的历史能够入阁为相,最后搬倒首辅严嵩位极人臣,无论情商智商还是世一流。至于意志,也是非常强大。如果真有人冲他来,心自是不惧。“不过,现在敌明我暗,算见招拆招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不妨镇之以静,且冷眼旁观,让这个周行人在外面招摇过市,看最后是谁跳出来?”徐阶暗想。“是学生自己硬着头皮过来的。”周楠如何知道在这一瞬间,徐乌龟心转过这些念头。他自然不会说出九公子的名字,一是没必要,而是那女孩子看起来好象不能惹的样子。“这样啊!”徐阶端起了茶杯。周楠识趣告退。有了徐阁老的承诺,周楠一颗心算是安稳了。当夜收拾好了行礼,第二日进了皇城,到礼部办理锁厅手续。那边回答说,没听次辅说过这事。周楠心一沉:徐阶反悔了……堂堂阁老在一个八品官面前食言而肥,值得吗,有必要吗……这事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