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风登时一噎。方若华拍了拍身边的城墙,指了指下头那些残兵给一帮禁军的年轻人看。“龙渊谷地一战,确实是胜了,但蛮兵临死反扑,也一口气杀了我们三万多人,一个换一个,我们还略吃亏。”钱风闭上眼。即便是略吃亏,但他也知道,这确实也是大胜,通常情况下,一万以上的蛮人骑兵,打个五六万的大周骑兵,就和闹着玩一样。身体素质比人家差,马匹没人家多,兵器之利,占据的优势也并不大,人家一个能打他们十个。不说朝中大员们说人家是蛮夷,表现得高高在上,这战争就能轻易打赢了的。“东临北军一共有六万人,目前为止折损了一半多,粮草供应不上,再无援军,就请皇帝陛下亲自在京城迎接蛮人的铁骑吧。”燕臻几个禁军只觉得舌头都发酸,脑袋里嗡嗡叫唤。“一共六万人,不是十万大军?”方若华耸耸肩。其他人都不说话。燕臻一句话说完,也反应过来,原来北军也吃空饷。吃空饷不是什么新鲜事,天下各军,不吃空饷的少。大部分军队,号称十万大军,其中能有四五万的就很好,这四五万里面,再有一半以上,能拥有不错的战斗力,那就算是带兵的将领统军有方。若非如此,大周的朝局也不至于乱成这般。钱风一时为难,圣旨说得清楚,着令白绍回京自辩,可眼下这局势,他当真敢带白大将军走?方若华冷着脸不说话。白绍到是叹了口气,主动给钱风递台阶:“此时走是不能走。”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杖,撑着站好,低头指了指城墙根处堆叠的棺木。都是普通的板料,但是棺材做得不坏,有一部分用草席遮盖,还有一部分暴露在外头,看着有点旧。钱风分不出棺木好坏,可到见过不少,总觉得这些棺材略显得薄了。“年初那会儿,我找城里的老木匠打的棺材,从扶旻国那边淘换的木头,好料子给了海王,剩下些不能拿来造船的,随便将就将就,算是可以用。”“兵营里的兄弟,每个人都量身打造了一具,兄弟们战死沙场,总不至于让大家暴尸荒野,好歹收敛起来,有机会送回家乡自然最好,没有的话,总归要入土为安。”“我想得到好,前阵子一口气死了那么多人,才发现这事不靠谱。”“人在战场上没了,尸骨不全的很多,看不出面貌,不知姓名来历的也多,而且战争不停歇,一具具装殓真不现实,大家哪里有空?”“冬天到还算好,可到了夏天,不等装殓完,收拾妥当下葬,人就臭了,你们这位海王尚有话,说容易闹疫病,让把尸体焚烧入殓。”白绍长叹摇头,“难啊!”方若华在一边默默听了几句,忽然道:“钱大人,这圣旨上说的,御史弹劾白绍的诸般罪名,有很多他都得认。”说着,方若华看了看白绍,轻声问,“可是?”白绍点头:“是得认。”他眉头一挑,轻轻笑起来:“我缺钱,我走私,我贪财,朝廷拨多少军饷下来,我也觉得不够,永远不够。”钱风:“……”方若华也神色戚戚:“那些走私啊,克扣军饷之类狗屁倒灶的事先不提,大家心里都有数。”“另外有一点,朝廷说白绍谎报军情,说龙渊谷地大捷是假,这话不准确,但真说起来,到是有一点道理。”白绍也点头:“是有道理。”钱风登时愣住。燕臻几个禁军也猛地闭上嘴。他们以前办过各种大案,手里也拿下过好些朝廷重臣,那些人或者负隅顽抗,或者破口大骂,或者高喊冤枉,像白将军如此清新脱俗的,还真是头一次见。难道海王就算说他是个反贼,白将军也要点点头,认为极其有理?方若华叹气,“龙渊谷地那一战,别看北军胜了,但若是可以,白老将军必然不想去打。”两行清泪,从白绍皱纹横生的脸上滚滚而落:“我死了两万多兄弟,这些兵士,都是我一手培养,期间的千辛万苦,无处诉说,死一个我都疼,何况是这么多?”“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要与北蛮正面开战,但是不打不行,北蛮频频增兵,北线的压力越来越大,今年这半年,东临查到的北蛮探子比往年多了三倍,显然,他们已经打算正式开战,要一举夺下中原。”白绍神情冷肃:“我次次上书,希望朝廷重视,希望能增兵,希望能尽快让我囤积粮草,可朝廷一概不予理会,还越发忌惮于我,处处使绊子,粮饷一年比一年少,竟然逼得我不光不能增加兵卒,甚至还要裁兵,养活不起了。”“可北蛮却步步紧逼,陈兵在侧,动作频繁,朝廷皆视而不见,就跟瞎了一样。”“与其等待北蛮彻底准备好,举兵南下,到不如我来掌握主动,所以我突然发难,在龙渊谷地大败北蛮,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夺回青县要地。”“如果按照我当时的设想,援兵及时赶到,不用多,只要山左守军三万人马先来助阵,我就能夺下锦州,生擒镇南亲王,到时候局面将大不一样,至少能拖延北蛮进攻中原的时间,让我们多做一点准备。”“现在到好,北蛮的援兵赶来的特别迅速及时,我们的援兵,连跟毛都没见到。”白绍按了按眉心,“如果不是海王千里驰援,现在钱大人,您也不必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抓我回京。”钱风哑口无言。方若华轻笑:“现在也不必为难,便是这些个罪过,我们都认了又如何?”她举目远眺,指了指不远处蛮兵的营帐,“若此战能胜,百死无悔,若此战战败,埋尸荒野,我纵不是孤家寡人,船岛的儿郎们也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想必你们的皇帝陛下不会对我船岛动手。”“至于我们白老将军,他这么大年纪了,想来也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