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好。许大福那点没办法独占好处的郁闷,总算是略略消散了些。虽说商人本性,眼瞅着就落到自己嘴里的肥肉,愣是硬生生被割出去大半,肉痛得他恨不得锤死自己。可既然事已至此,作为一个商人,还是本能地利益最大化。让出诸多好处,能与这些贵人们攀扯上些关系,那里面隐形的财富也相当不得了。想到这些,他就越发上心,真正客客气气地招待各方来客,话里话外表示自己绝对不吃独食,至于这利益怎么分,那还得商量。他满意,目前来说,其他人也不觉得眼下的局面不能接受。只能说,许家赶上的这个时机还算不坏。眼下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心思,都搁在朝堂上。就在半年多前,齐王得了陛下嘉奖,甚至把禁卫的节制权给了他,那是天大的恩宠。如今,太子占据大义名分,齐王有宠爱,两个人斗的乌鸡眼儿似的,都等着抓对方的把柄。可正因为如此,朝廷内外,到是说不出的平静,依附着二人的那些权贵,都被紧了紧弦,尽可能的少惹事。现在许家既然如此识相,再者,他们家虽说时不时要孝敬南安郡王,南安郡王明面上又中立的很,只忠君,略微偏向太子,也只因太子乃是陛下册立的储君,着实没什么问题。他私底下的勾当,至少此时还鲜有人知。那么,选择和许家合作,到也挺合适的。再加上各方互相制衡,都不愿意对方得到的好处太多,一时间到是让许家的地位,变得独特起来。时间一日日过去,南安城的最后一大点积雪也散尽,大部分老百姓都把棉衣服脱下,珍而重之地典当到当铺,换回日用的银钱,并一些夹衣,脸上多少露出点开心的笑容。能安然度过艰难寒冬,实在是件令人感到高兴的事。一连三日,许家派出十几个清秀漂亮,礼仪周到的小厮,拿着金帖,挨家挨户地给南安十二个顶级大户名门送了去。邀请南安城的名流士绅,于春暖花开时节,莅临独秀山庄,参加船厂的推广大会,届时会给出船厂的策划书,商讨股份划分事宜。接到帖子的,有商人,有官员,有勋贵,在此之前,可真没有这么不讲究,一股脑请这么多五花八门,非一个阶层的客人的。许家派出的人,言语谦卑且客气,却是不着痕迹地诱惑了众人一回,不光是说正事,还自称能让大家欣赏天下奇景,绝不令人失望。好些熟悉南安的家主都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许家也敢说这等大话了。真以为那暴发户的独秀山庄是鹧鸪园不成!要不是为了那新式船,为了会造新式船的人,谁会稀罕去那破园子!南安城有十大名园,南安郡王的鹧鸪园堪称第一,可谓纳天下奇花异草于一园之内。其它能排的出名号的园子,或者占了奇山怪石,或者是高人打造,或者有大儒名士居住过,许家的园子,和南安城诸多商户家的园林毫无区别,只供自家人赏玩而已,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敢说什么天下奇景!不过眼下,他乐意吹嘘一番,也无人计较便是。他们不计较,可事实上,许大福一点也不想说大话,他心虚的很,脑子里迷迷糊糊。三日后。独秀山庄。许家发家不久,上下没有多少读书人,对园子的喜好也不过是爱堆叠金玉。除了大夫人窦丽常常去的采桑园外,整个独秀山庄都带着一股子暴发户的气息。前些日子这地方被方若华征用,带着人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把好些奢华的金银摆设都或者搬走回炉重造,或者挪动了下地处。也没有大兴土木,不过经人家这么一拾掇,再出入院子的人,就连下人都不觉变得蹑手蹑脚起来,大体的布局并没有动,可是树木花草一修剪,就从拙劣的小儿涂鸦,变成精心雕琢出来的优美图画,让人一看,心旷神怡。树木花丛中的木桌石凳,偶尔出现的木雕,秋千,随意摆放的怪石,在溪水中漂浮的莲花台,简简单单,可是每一条仿佛随意刻上去的纹路,都让人觉得很舒服。假山池沼茂林修竹,处处透出和谐。许大福自己都有点弄不明白,他们许家这位六奶奶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自家的破园子脱胎换骨,更重要的是,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还发了那些帖子,请了那些人来,他还真有点担忧。“六妹,他们也送帖子去了王家,王家最近来了一个贵客,京城来的,那可是个难缠的贵公子,咱们可别丢人丢到人家面前去。”“而且,这人的身份特殊,国内铁矿开采,都是他父亲负责,咱们家想办成这个船厂,绕不开这个人。”“他和王家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说不定对咱们心存恶感,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许大福说了一通,方若华略一扬眉:“欢迎。”就算是帝都里见过宫廷夜宴的主,她这些作弊手段一用,也绝对能镇得住。至于她想做什么?唔,不过是让手底下的人不要闲着,都有事情做。有事情做,军心才稳定。再者,培养培养这些人的默契度。共事一段时间,一起做一件事,自然而然就能变得熟悉,知道彼此的性格和做事方法。也方面方若华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按照她老爸方肖的说法,世上无人不可用,端看会用不会用。方若华以前不是一个很会用人的人,她更适合被人使用,如今也被逼得习惯去做一名上位者了。真正做了这么多次之后,她才明白,人被逼到一定的份上,那真是什么都能做。像她,以前不爱和人说话,一和外人说话就冷场的主,如今也可以很自然地下达命令,控制管理别人,很好地做一个上位者。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赚钱。造船那当然是极赚钱的事,可必须一步一步慢慢走,跑不快,来不了快钱。现在做什么都需要钱,许家是南安城首富,可方若华如今不过是他们家里一个庶子媳妇,除了自己的嫁妆,原则上根本无法支配人家的家产,就算许家不计较,方若华自己还希望分得清楚些。就说如今,她就正正经经草拟了一份契约,租赁独秀山庄。当然,租金现在没有,将来船厂有了收益以后再扣除。许大福肯定不和她计较,此时此刻,就是把独秀山庄送给方若华,他都没有意见,连租金多少都没定,由着方若华自己填的,一个月五十两银。一租就是半年。夜姑因为这价格,别吓得脸色雪白,方若华只笑道:“娱乐行业做好了来钱最快,放心。”“有我的船厂正正经经吊在前面当胡萝卜,南安城里要紧的人物肯定都到,到时候表现得好了,这广告效果一定厉害。”“唔,除了权贵,我还写了另外的请帖宴请咱们南安城比较有影响力的文人,他们的嘴皮子厉害,说一句话顶别人说三十句。”方若华细细盘算了一遍,觉得自己不说算无遗策,也做到了尽心尽力。“肯定顺利,你们都放心。”“……”夜姑一点都不放心。方若华眨了眨眼,心里其实也打鼓,她为了这次宴客的事,可是下了血本。为了布置园子,设计一回不落俗套的‘秀’,让人印象深刻,保证这群古代客人们再过个十几年也忘不了,她可是把好不容易从直播间水友那儿扣出来的钱,又填进去不少。独秀山庄中轴线的湖泊附近,都让她收拾了一遍,布置了无数的灯,领着水友们做了好几天的设计,偷偷摸摸试验许久。要不是水友里确实有几个掌握各种灯光秀技术的高手能人,又愿意加班加点熬夜帮忙,光凭方若华一个,可设计不出这么欺负古人的灯光秀舞台。三月十九。微雨。独秀山庄的高楼之上。许大福远远能看到王家的马车。不多时,马车一停,就下来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公子。他神色显得有些倦怠,略有一点无聊。王家那位趾高气扬的家主,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领着这位公子哥,到了独秀山庄的大门前,低声道:“许家的园子是没什么好瞧的,路二公子且忍耐,等事情完了,小的就领您去消遣消遣……”路重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本确实有些无聊,不过抬头看见即便听到那位家主的恶言恶语,依旧声色不动,不卑不亢,神色坦然的小厮,到是对这个许家有了些许好印象。虽是商户,到底知礼仪。一路进入山庄,迎面的家丁,小厮,丫鬟,各司其职,迎接这么多人,也丝毫都不乱,每个客人都得到了最好的,最舒服的招待。路重都饶有兴致地由着他们端来热水净面,并不像王家想象的那么挑剔。还接了一盏丫鬟手里,百鸟朝凤花灯。“不错。”路重含笑点头,看着花灯上容色秀美多情,形态各异的美人画像,一众文人的心情就舒缓了些许。也有点兴致欣赏园景。这一观望,到莞尔一笑。这独秀山庄着实既质朴,也风雅,就连偶尔出现的一些金玉装饰,却非画蛇添足的暴发户之举,反而画龙点睛,使得整个园子里那些质朴的东西,显得更可爱。再加上训练有素,殷切地恰到好处,和别处的侍女,小厮相比,有别样出众气质的下人,他是真感受到了独秀山庄的独到之处。王家诋毁之言语,看来实在是很没必要去听。当然,路重也不觉得底下依附着他们家的商户们,有自己的小心思,值得大惊小怪。一直到路重和王家的家主进了门。孙之节等几个文人雅士,或者骑着高头大马,或者坐着车,才慢慢吞吞地走到独秀山庄的大门前,几人心里着实很不耐烦。他们都是读书人,最看不上这一身铜臭味的商户,要不是今天要进园子的多是南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们,他们就是收了帖子,也会随手扔垃圾桶,肯定不耐烦跟商户打交道。可现如今,那些贵人们都到了,他们这些文人收了帖子却不肯来,未免显得……不妥。就刚才被王家那么谄媚的公子哥,想来是京城来的?孙之节腹诽了句,可到底还是明白,权贵得罪不得,哪怕自己是读书人,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他们是想得太多,事实上估计那些贵人们,谁都不会想到许家还邀请了一帮酸儒赴会,知道了只会觉得许大福就是脑抽了,根本不会在意别的。接到帖子的十二家家主,以及或许并不大拔尖,可是交际绝对广阔的文人才子们,安安稳稳地在园子中落座,人人神态悠闲。一来园景的确好,湖光山色,值得欣赏。再者,来赴宴的人,心里自然是想着船厂的事,但到底是各大家族的掌舵人,毛毛躁躁的那些,今日这事也轮不到他们插手。大周朝向来有酒足饭饱之后,在饭桌上谈事的传统,他们谁也不会着急,都很能稳得住,此时此刻,并不急着去谈正事。等许大福托着略圆润的肚子,一摇三晃地过来陪客,几个老家主还颇有心情地调侃许大福:“许老弟,你弄了这么大的阵仗,要不让我们玩得尽兴,那可不饶你。”许大福苦笑:“我就是个听招呼的,什么都不知道。”说话间,左右上来了一批几十个服务人员,一半人手里都托着毛笔和朱砂,一半人手里拿着红色的绳子,每两人一组,走到一位客人面前,笑着一行礼,轻声道:“诸位贵宾,还请点菜。”所谓点菜,就是拿朱砂在选中的池中活鱼,巴掌大的大虾,园林里的锦鸡身上点上一点。点中哪个,跟着服务人员就会拿下那一只做客人今日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