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占山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边这个头发花白的农民,不知道为什么,顿时觉得身边这个满面沧桑的农民有点像自己的父亲,或者说有点像他的大哥,几天來从沒有过的怜悯和同情油然而生。他在想,当年考上了个农校,毕业之后当上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农业技术员,连他自己也沒想到,后來他高中时最要好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在市委组织部当差,两人私下里喝了一次酒,半年后,他不仅真的到了乡里,还得了个副乡长的头衔。从此,让他对官场刮目相看了。后來这条通向官场的道路都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干出來的。有时想想他自己也会发笑,如果当初农校也考不上,他必定也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说不定和身边的钱文忠一样,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被计生罚款压得喘不过气來,还会摊上类似的意外事故。假如真换作自己,会不会像钱文忠现在这个样子。这一阵胡思乱想,同样一夜未眠的薛占山也迷迷糊糊了,桑塔纳跑了多远也记不清楚了,他摸着钱文忠的大腿,才感到几分踏实,这件事绝对不能办砸了,真要是闹大了,说不定自己这个镇党委书记就干到头了。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突然司机回过头说:“薛书记,到了。”薛占山睁开眼,果然已经进入了城关镇,这一小觉睡得真香啊。伸了个懒腰,薛占山吧嗒了几下嘴,冲着钱文忠笑笑,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一接电话,是杜雨菲。“薛书记,怎么样,你们到哪里了。”薛占山看了一眼车窗外,说:“刚回來,快到镇政府了。”“钱文忠他们跟你们一起回來了吗。”“回了,老钱跟我在一辆车上。”“二妮子呢。”“不知道。”“啊。”杜雨菲有点急了:“快问问钱文忠,她在哪儿。”薛占山就问:“三舅,二妮子呢,她沒跟你在一起。”钱文忠说:“沒有呢,她不是在卫生院吗。”“不在。”薛占山说:“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吗。”钱文忠说:“一个小妮子,她能去哪儿,可能去她二姨家了吧。”薛占山说:“她有沒有手机,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钱文忠满不在乎地说:“手机,一个丫头片子,谁给她买那玩意儿,有钱还不够交罚款的呢。”许彬有些尴尬,还是满脸笑容打开手机,说:“用我的打。”钱文忠摆摆手,说:“不用,我不会玩这东西。”城里人几乎人手一部手机,但在南岭县的农民眼里,手机还属于奢侈品,像钱文忠这个年龄的农民还真沒摸过。薛占山只得给杜雨菲回话说,二妮子可能在她二姨家,一会儿到了之后让司机去问问。桑塔纳终于驶进了城关镇镇政府。一下车,钱文忠说:“占山,你也安心了,我回去了。”薛占山说:“三舅,一块儿坐坐吧,我给白县长打电话,看看他在哪里。”钱文忠摆着手,说:“算了,占山,我哪坐得住啊,还得回家照顾老婆子,地里的水也几天沒浇了。”许彬拉住钱文忠,说:“老钱,家里和地里的事一会儿我派人帮你忙乎,我们还是坐下來商量补偿的事吧,事情还是尽快结束的好,楚书记还等着结果呢。”钱文忠一甩胳膊,瞪着眼,说:“这还用商量,就说我孙子命不值钱,可他爸他妈,还有两个姐姐,还有我跟我老婆子这两把老骨头,都指望着他一个人养老送终呢,你们说吧,到底值不值一百万,你们难道沒算过吗。”薛占山一听,觉得钱文忠的态度不对。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是楚天舒的电话,心里就慌了起來。“喂,占山啊,你在哪里。”“楚书记,我……我们已经回來了。”“你们回來了,好啊,那尽快商量个结果,上午省卫生厅的调查组就到了,可不能再闹腾了。”“哦,哦,我明白,楚书记,我们正在商量。”薛占山与许彬好说歹说,总算把钱文忠劝进了会议室。过了一会儿,杜雨菲赶过來了,薛占山急忙迎了出去,以免她与钱文忠见了面,可能会发生不快。沒等薛占山说话,杜雨菲迫不及待地问:“二妮子呢,酒精桶呢。”薛占山莫名其妙地看看杜雨菲,问:“什么酒精桶,二妮子是怎么回事。”“啊。”杜雨菲轻轻跺了一下脚,说:“你们都沒带回來,钱文忠出门的时候,带着十公斤的酒精,你沒问问在哪儿,还有,二妮子在不在她二姨家,去问了沒有。”这些情况,薛占山并不知晓,他以为只要控制住了钱文忠,就万事大吉了,沒想到这里面还有更复杂的事情。去二妮子二姨家的司机回來了,她二姨说,昨晚上孩子的尸体被抢走之后,她从卫生院回家了,再就沒看见过二妮子。薛占山怎么也沒有想到,不仅他被钱文忠骗了,连楚天舒和杜雨菲也沒有意识到。二妮子迟迟找不到,酒精桶沒有下落,大家的心里就不踏实,不安心,总感觉可能会有意外的事发生。二妮子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杜雨菲得知这一情况,气得肺都快炸了,忙乎了一晚上,前面一切都顺利,可最后一步还是失控了。薛占山感觉事态严重,不得不把这消息报告了楚天舒。楚天舒一听,半天沒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大声说:“老薛,我告诉你,这就是你的失误了,如果二妮子再出了事,我就免掉你的镇党委书记,我真不明白,一个镇党委书记,一个镇长,还加上一个县公安局的副局长,这么多人居然沒有玩过一个农民,你们真行啊。”挂了电话,薛占山急忙跑进去再去问钱文忠是怎么回事。钱文忠的态度恶劣起來,他气哼哼地说,你们以为把我孙子的尸体抢跑了就万事大吉了,你们以为把我拦截住了就平安无事了,我告诉你们,你们越这么欺负我一个农民,我钱文忠就越不服气,大不了再搭上几条命,我就不信讨不回一个公道。说完,扔下薛占山和许彬,背着手出了会议室,路过杜雨菲身边的时候,还站下來,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大踏步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薛占山急归急,但还不敢继续激怒钱文忠,赶紧派妇女主任和治保主任跟上钱文忠,一边帮他们家干活,一边问一问二妮子的下落。无论楚天舒多么着急上火,无论薛占山急得要上树,也无论许彬暴跳如雷,还是杜雨菲立即增派警力四处搜寻,虽然孩子是尸体被抢走了,但只要有人能到省城或京城上访把事情闹大,钱文忠仍然掌握着主动权。从钱文忠的态度來看,他应该知道二妮子的去向,而且,一开始就知道,他在早餐店的表现,以及后來同意坐上了薛占山的小车,正是为了麻痹他们,给二妮子赢得时间和机会。谁能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居然和以楚天舒为首的县委、镇党委在暗中进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较量,而且使出了一招金蝉脱壳,把一大帮人骗得团团转。一向被认为有胆有谋、办事滴水不漏的楚天舒不得不对钱文忠这个农民刮目相看了。楚天舒平静下來,承认自己考虑问題太注重了与付大木一伙人斗智斗勇,却忽视了钱文忠和他身边帮他出谋划策的人,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重新调整思路,甚至采取非常手段了。这会儿,楚天舒正被一帮子记者们纠缠得焦头烂额。省电视台《聚焦东南》栏目的女记者伶牙俐齿,一大早就逼上了茅兴东,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茅兴东交出孩子的遗体。之前准备好的官方说法是与钱家达成了一致,他们同意火化孩子的遗体,现在尸体下落不明,茅兴东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实在是逼得沒辙了,茅兴东才给楚天舒打电话。楚天舒从黄村赶回來,女记者就盯上了他。好在楚天舒在路上已经有准备,他回答说,昨晚上的行动是钱家要转移孩子的遗体,县里派人去阻止,可惜沒有成功,现在孩子的遗体在哪儿,谁也说不清楚。女记者就联想,如果尸体落到政府手里,那一定是火化了,可盯在火葬场的记者并沒有发现动静,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钱家转移了,他们能转移到哪里去呢。女记者带着栏目组的人调头走了,他们继续寻找“真相”去了。最关键的东西沒有落实,《聚焦东南》的报道就播报不了,其他媒体也只能泛泛而谈,影响力不大,难以形成大的气候。楚天舒现在最希望拖延时间,等到尸检结果出來之后,就可以继续追查真相,到那个时候,按照蓝语茶的说法,解读的主动权就把握在自己这一方的手上了。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呼延非凡也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又让楚天舒命悬一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