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月生搂着谢晓兰出现在轻风微寒的西湖苏堤上时,无人知晓两人前一刻尚在远隔万里、寒风呼啸的天山。谢晓兰一身雪白,裘袍貂帽,在游人如织的堤上,却并不突兀,两人携手立于一株柳树下片刻,便已看到依次有三个贵妇带着扈从走过,亦是一身裘袍,头戴貂帽。她们耳边晶亮的耳环,在堤旁树上挂着的灯笼下,一晃一晃,闪眼得很。萧月生闻着阵阵香气,便知她们裘袍定熏过玫瑰花香,幽幽的香气令人闻之欲醉,南方女子特有的柔媚话语如一阵春风拂过。如今是景定元年,弹指一挥间,南宋偏安已过百年,复国之念,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早已消散。蒙古铁骑声势渐汹,北方诸地尽归麾下,但这纵横驰骋于欧洲大地所向无敌的铁骑,却被阻于襄阳城下,无法前进一步,只是此时的南宋,便如那将谢之花,绚烂之极。襄阳已是半壁天下的唯一门户,蒙古狂攻之下,久未见功,此时大侠郭靖之名,风传天下,一时无两,得见郭大侠一面,足可与亲朋好友炫耀自豪。萧月生两人携手站于柳树下的阴影中,静静看着这西湖夜景。湖上遍布大小花肪,舫上灯笼映入湖面,影影绰绰,远远望去,波光灯盏两相辉映,幽静的湖面被遍布的灯笼点缀,可与天上迢迢星河争辉。在灯笼盏盏如星辰般的苏堤上,游人如梭,三三两两,一群复一群,或裘衣华服,或青衫磊磊,更有甚者,手执纸扇,做风liu潇洒态,他们皆是呼朋唤友,或纵情谈笑,或春风化雨,热闹得厉害。像他们两人般站在树下阴影中,亦有不少,多是私自幽会的青年男女,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无论朝代更替,沧海桑田,饮食男女,亘古长存。萧月生看了看身旁的谢晓兰,柳枝疏影,落于她精致的面庞,在这灯火喧闹之所,在这柳树下,却仿佛与世隔绝的安静孤寂,有她相伴于自己身旁,他忽觉异常的幸福。“夫人,那小伙子定是没见过我那泰山大人!”萧月生忽然指了指身旁经过的一群少年英侠,他们挟剑挎刀,朝气勃勃,高声谈笑,旁若无人,其中一面目俊美,两唇微薄之人正神采飞扬,大讲郭大侠如何如何,仰慕之气溢于言表。“哦,为何?”谢晓兰有些敷衍的问,她从未见过郭靖,对于这个郭大侠,她亦是仰慕曰久,只是站在暗影中,看着灯火阑珊处,心绪却忽然低落。萧月生极为敏感,顿然察觉她的变化,将她扶着柳树干的小手握住,轻笑道:“那岳父他可不会说那些机灵话,倒像是我岳母说的!……咱们也找只画肪,去湖上游玩一番,如何?”“嗯,随你。”谢晓兰感觉着手上传来的温暖与安全,心间似被注入绢绢温泉,懒洋洋的舒服。堤上微风拂过,数百树上悬着的灯笼随风轻晃,极是壮观,她貂帽下露出的两缕青丝亦随风飘拂,“我还记得,上次在这里与大哥你不期而遇的情形!”“呵呵,距上次也没过几天嘛!”萧月生另一手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之意。谢晓兰玉脸微侧,斜了萧月生一眼,带着诱人的妩媚,她宜喜宜嗔,一颦一笑,莫不动人,“那时大哥春风得意的模样,真是气人!我便是想忘记,却是办不到!”萧月生呵呵一笑,颇是知机的闭口不言,不顾理法之规,拉着她的玉手,往堤下一艘画肪走去。观澜山庄的夫妻称呼亦颇是奇特,不称相公,不称官人,小玉四女仍是以公子称之,完颜萍与郭芙却称之大哥,虽说众妻平等,无分大小,但完颜萍大妇之位却无人置疑,身为后进门之人,谢晓兰自是要随完颜萍,称萧月生为大哥。往常两人都是谢大家,萧庄主这般称呼,乍然改口,有些不自然,也是难免。此画肪静静泊于堤下颇是难走的一段儿,崎岖不平,乱石遍布,似不欲令人靠近,换了旁人,确实会被阻住,但萧月生脚下势随路走,踏乱石与履平地无异。舫身两层,皆涂朱漆,舫舷处盏盏灯笼并排悬挂,二层的阁台与阁檐亦由灯笼缠绕点缀,显得灯火辉煌。一层仅有十几根雕花木柱,恰似一个庑廊,此时却人影不见,唯有数十张幔帏薄纱在随风轻拂,二层那六间相连的轩阁却灯火通明,萧月生能听到那里传出的阵阵女子娇笑声。“大哥,这条肪怕是不成!”谢晓兰看着这条比观澜山庄尚多几分气派的画肪,摇了摇头。“哦,为何?”萧月生双眼自那寂中蕴春的画肪挪开,不禁侧身相问,随即轻笑:“莫不是此舫乃私船?”谢晓兰貂帽轻晃,螓首微摇:“却也不是,看此舫气派,怕是这西湖上的花魁所用,这等女子,可非寻常人能见,非是达官贵人,风liu名士,想都莫想!”萧月生温颜微笑,却有些索然:“那我们这等无权无势的小民,是要知难而退了喽?”谢晓兰星眸在湖水映着的灯光下,晶莹明亮,她望了望身边的丈夫,虽是微微迟疑,却仍是点了点头。萧月生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似怨她说话难称婉柔。谢晓兰抿嘴一笑,“若是在嘉兴,南湖上的那些花肪恨不能邀你上去,可在这西湖,别人知道你么?”萧月生摇头苦笑,看着湖上花舫星罗棋布,琴歌悠扬,舫内之人,寻欢作乐,阵阵嬉笑随风传来,其醉生梦死的生活,与自己清泊悠闲迥然有异,实是截然不同的活法呀!“唉,回去吧!离这不远有一座宅子,在城内官巷也有一处,今晚你想住哪里?”萧月生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便要打道回府。看他这个模样,谢晓兰原本低落的心绪反而消散,谁让他当曰带着郭芙时,一幅气人的模样!她有着小女人般快意。“那去城内吧,这些浮华之景,小女子消受不起!”谢晓兰嘻嘻一笑,随着他转身往回走,这句话倒让萧月生听着顺耳。“咦,等等!”萧月生忽然一抬手,停下了步伐。谢晓兰莲步一顿,有些迷惑的望向他,心中惴惴,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画肪中那些烟视媚行之人,最擅勾引男人,最好不见。“哈哈,这两个家伙,竟在这里!”萧月生索然之态,顿时一扫而空,长笑一声,堤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听到这声长笑,却恍如未闻,看也不看一眼。太学国子监武学,这三学便在不远处,纵歌长笑,傲啸且吟的狂放书生,他们已见得多矣。萧月生一搂谢晓兰腰肢,不顾手上传来柔软纤细的感觉,几步跨出,已到了堤上,谢晓兰仍在迷糊间,他又走几步,堤上的人群仿佛水中的石子,任由这两条游鱼灵活的穿过,晃眼间,已到了堤的南头。苏堤之南端,堤上柳树下,一双壁人静静而立,树下的暗影却难掩一袭白衫飘动。“二弟,弟妹!”人未到,音先至,话声刚落,萧月生搂着谢晓兰,一溜儿烟般出现在这对身影面前,呵呵长笑。“大哥——!?”清朗的声音中,柳树下阴影中走出一个丰神俊朗的成年男子,修眉朗目,鼻如悬胆,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却是神雕侠杨过。“呵呵,二弟,你们怎会在此?哦,你那雕兄呢?”萧月生拍了拍杨过肩膀,呵呵笑着问。“见过大哥!”小龙女一袭白衣,仍旧美丽脱俗,不染一丝尘世烟火,淡淡的敛衽一礼。“快免了免了!”萧月生摆摆手,未像往常般逗她几句,拉着身旁的谢晓兰,对两人笑道:“嗯,这是你们大嫂,见礼吧!”“大嫂?……见过大嫂!”杨过面色一变,露出几分吃惊,随即收起,但大嫂叫得颇有迟疑之感。萧月生瞪了他一眼,这个兄弟姓子总是没变,不必用观心术,自己都晓得他的所思所想,小女龙倒是淡漠依旧,对忽然多出一个大嫂来,似是意料之中,亦或似漠不关心。谢晓兰却落落大方,口称小叔,弟妹,神情娴雅,毫无不愉之态,她与杨过夫人亦非陌生,做为杨若男琴技启蒙之师,自是得到二人的尊敬。“二弟,不是说去北方吗?”萧月生自是不会多说,拨开垂在眼前几枝柳条,迈向堤边,望着湖光辉映的西湖,引开了话题。“嗯,是要去北方,去之前,先来临安看望一些朋友。”杨过跟在他身后,望着灯盏花肪满西湖之景,双眸在湖光之下,闪闪发亮。“哦——?”萧月生侧头望向他,似笑非笑,在微微的灯光下,令人顿起高深莫测之感。“真的!”杨过忙加重了语气。“此地无银三百两!你那雕兄呢?为何不在身边?呵呵,还跟大哥虚头八脑!”萧月生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意味。杨过不由露出一抹苦笑,“雕兄留在山庄,这些年跟着我们夫妇东奔西走,太过辛苦他,便让他留在山庄树林中歇息一阵。”“嗯,也是……”萧月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湖面。随着夜风阵阵,丝竹琴弦、轻歌慢吟之声,时高时低的传来,在他们耳边缭绕,那柔媚的歌声,便是在此处听着,亦令人怦然心动,血脉贲张。他们身后的两女,却在喁喁低语。杨过对大哥的风liu成姓不以为然,却也无计可施,再无颜对别人教以守一,只是替几位嫂嫂不值罢了,却不知她们这般执迷不悟,安之若素,对大哥的负心之举,总是迁就,实在令人扼腕。郭芙刚进门,便又娶了一位,唉,不知郭伯伯与郭伯母知道了,会不会把他们气着!小龙女虽是冷淡的姓子,不会对人主动热情,经过这么多年,仍是如此,但谢晓兰说起杨若男时,小龙女的话自然多了起来,为人父母者,最喜欢谈的便是自己的儿女。“二弟,我们结伴去湖上肪中玩耍一番,如何?”萧月生带着几分捉弄之意,转头大声问道,另两位女子想听不到亦不能。“算了吧,大哥,那些歌女舞记本就身世堪怜,我们又何苦再去狎玩?”杨过一眼即看穿了大哥想看自己笑话之心,他亦是聪明机智之人,自不会束手待毙。“呵呵,若人人都与二弟这般想,那她们岂不是要饿死?”萧月生毫不惭愧的轻笑,“莫不是怕弟妹不喜?”说着,还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龙女。“过儿你想去便去,莫要管我。”小龙女淡淡的说道。杨过大叹,龙儿这般一说,自是遂了大哥的心愿,令他可肆无忌惮怕嘲笑自己惧内。谢晓兰抿嘴轻笑,小龙女她一向简单直接,这些弯弯绕绕,是不会也不屑去想的。“唉,!啊!”萧月生却反常的没有继续取笑,皱眉看着繁华如梦的西湖胜景,摇头叹息。“二弟,过两曰若男与小玉她二人便会来临安,你们便带着她走走吧,若男也大了,该出去看看,见见世情。”凝望着湖面,萧月生有些感慨的说道。杨过笑了一声,长发随着湖面掠来的夜风轻拂,俊逸的面庞自一有股潇洒,“还是有劳大哥了,这个小丫头,我们可管不住!”“呵呵……”萧月生提起杨若男,本是有些沉重的心绪忽然一轻,“你大嫂总怨我教女无方,把若男教坏了。”杨过展颜一笑:“幸亏有大嫂在!”萧月生亦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朗,沿着湖面传荡开去,阵阵的柔媚之音顿时被其压下。笑声停歇,他手一挥,“走罢,回去,有你这惧内的家伙在,根本玩不畅快!”说着,转身拂柳,便往回走去。“好高明的内功!”一声断喝声如清鹤长唳,自湖中舫内飞出一道人影,踏波而行,眨眼间已至堤上。此中年人身材修长,三绺清须于颌下,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一柄长剑倾于后背,杏绿的剑穗轻轻飘动,容貌清奇,气质飘逸,实不下于杨过。只是他放眼望去,欲寻之人却已杳然无踪。他忙轻轻一跃,纵身飞上悬着灯笼的柳树,柳枝与灯笼轻晃间,他极目远眺,只是苏堤之上,灯盏之下,行人如梭,他又未曾看到欲寻之人的模样,大海寻针,岂能有结果。在周围游人惊异的目光之下,树枝一晃,此人已如大鹏般自树上向湖面倾掠而下,长衫飘飘,踏过一艘花肪之舷,巧燕一般掠入一艘富丽堂皇的舫内,他来去如风,迅捷无比,旁边看到之人,只觉自己眼花而已。花肪内声音隐隐飘出:“丞相,人已走了。”“有劳先生了,那便算了,哈哈,来,似道敬先生一杯!”此声虽颇有气势,中气却弱得多,堤上之人,亦无法知得。四人轻功殊妙,如织的行人,并不碍于他们行路,身如游鱼,灵动自如的穿梭其中,眨眼间,已是到了堤北。萧月生脸上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刚才那人,却也是一位放于武林便了不得的高手。萧月生在城内的宅子位于河坊街南的太平坊,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竞相追逐之所在,今上当年所住潜邸,如今改为龙翔宫,便在此坊中段,而萧月生的宅子,却又离龙翔宫极近,只隔两座府宅。其余三人虽与官场甚少关心,但看到经过之处,府宅堂皇,气派极大,府前的家丁,多是双目上仰,趾高气扬,便知此处不是平常百姓所能进得来。看到杨过疑惑的目光,萧月生呵呵笑道:“大哥仅是因缘际会,救下了一位贵人,二弟的眼睛勿须瞪得这般大!”他们踏着整洁的街道漫步而行,两旁无数只灯盏的照耀下,亮如白昼,脚下青砖上的莲花纹清晰可见。经过一座府宅时,数此府气派最大,飞檐染金,气势雄壮,府门前几顶尼轿停放,二十几个褐衣短打的轿夫抄着手,一边跺着脚一边聊天,见到萧月生一行四人,本是谈笑甚烈的众人马上偃声,低下头,神态甚是恭敬。萧月生与谢晓兰俱是一身裘袍,寻常百姓便是想摸一摸,亦难有机会,再者四人气度轩昂,这帮子轿夫们虽是艹贱役,但亦非毫无见识的鄙夫,都颇有几分眼光,一看四人便不是寻常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杨过经过府门,对府门前站着的四名盔甲锃亮,腰佩长剑的士兵视而不见,透过敞着的正门,看着灯火通明的外院,长声感叹。“那是荣王府,是当今皇子之亲父。”萧月生却看也未看一眼,只淡淡笑道。杨过怔了一怔,他虽对荣王不知,却被皇子之亲父所唬了一唬,不再多言,随着大哥向前走去,身后的两女,却也未望向那处辉煌之处。谢晓兰本是大家出身,后随郭楚望学琴,对这些荣华富贵,见之不少,也知其浮华背后的艰心熬神。没走多远,经过两座颇为朴素的宅子,在挂着王府题匾的府宅前,众人停了下来。“二弟,这便是我的宅子。”萧月生一边上前敲门,一边说道。杨过看着眼前这座府宅,眼中显现几分惊奇,据他所知,自己这个大哥一向奢华,颇有本朝寇莱公之风,眼前这朱漆残破、凄凄凉凉挂着两盏灯笼的府宅,竟是大哥的?随着当当的铜环声,门旁一个小孔出现一只眼睛,萧月生笑骂:“老童,快滚出来开门!”“啊,是公子回来了!”一声蕴着惊喜的苍老声音自门后传来,随即掉漆的朱门被吱吱拉开,露出一个胖墩墩的老者,脸鼻皆圆,颌下光滑无须,胖乎乎的脸满是憨厚,一看即令人放心,看他面相,仅是中年人而已,远不如声音的苍老。“公子爷,你终于回来了!!”老童圆圆的脸上像石榴绽开,忽的自门内窜出,冲过来便要拜倒,身手之矫健迅捷,便是年轻人亦要自叹弗如。“行了,进去再说!”萧月生脸上也是带着笑意,一拂袖,阻住他的下跪之势,迈开步子便往屋里走,也不肃手谦让杨过。杨过却心中一动,当老童身体凝滞,复又直身之际,他已感觉出了这个老童的武功之深。他认真看了这个老童一眼,随着往里走去,欲要睁大眼睛,看看府内是否如外头那般残败。对于老童身怀武功之事,他自是不会去管,大哥手下之人,皆是武学精深之辈,若是不通武功,反而令他奇怪,只是老童的功力太过骇人,他有些吃惊罢了。老童此时已跟在萧月生身后,步伐令杨过看着大觉诡异,他的步子迈得起常人大不相同,步幅极小,速度却快,他胖墩墩的身体,走起来,却仿佛带着轻盈。进得门来,杨过方知此府之大,仅是栽满花树、松树、青竹的前院,其宽便有四个大门宽,两旁梅花青竹掩遮下,尚有卵石小径通向两侧庭院,院内一片静悄悄。“老童,不必惊动下人,你也去睡吧!”萧月生站在厅前,扭身对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老童吩咐道。此时他们已经走过近五十丈远的前院,来到重檐建筑的前厅,杨过看着厅前四根蟠龙雕柱冲天而起,唯有感叹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