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载于小说屋sari-sari 2017年5月号1我挂断了手机通话。 从椅子上起身,我转向玄关,确认门已经上了锁。接着把这单间宿舍内两扇窗户的窗帘拉上,在厨房里喝了些水。窗帘隙间洒下薄片状的光,照出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倒置洗好的杯子后,我又弯腰坐回了椅子上。启动电脑后,我盯着桌面看了会儿,然后打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里把想到的词依次输进去搜。印象深刻的恶性事件、英年早逝的摇滚音乐家、北极鼠和蓝鲸、松田智子。不过无论哪篇我都没打开看。我再次从椅子上起身,在房间里四处走动。这房间里究竟有多少的文字?我想着。代替书架的收纳柜里,大概放了120册文库本。橱柜里也还有塞满两纸板箱的文库本,各有个百来册的样子,合起来就有320册,一册当有12万字来算,就是340万字。纸袋里还有约80册的漫画,那文字量有点难以想象,不过当平均每本一万字来算也有80万字了。再加上文学社每个月为集体交流会而做的册子也在,而且是每个月有一两册,入社至今恐怕有40册上下。一册算5万字,那就是200万字。另外还有,松田亡故前写的文本,把标题也算上去是7282字。这些全部加起来,是4127282字。光在思考这些,感觉有些蠢,我叹了口气。还没加上讲义参考书的字数,而且现在电脑屏幕也还排列着文字,以及遥控器、手机、包和衣服的标签上也有文字。我居然被这么多文字包围着。不过,要找寻的话语只有一个。要找寻的是松田智子亡故前打出来的“而那,”的后续。2自己是什么时候对文章开始感兴趣的呢?我从小学生那会儿就开始热衷于读小说了,这缘起当时读过的好几本很棒的儿童文学作品。我从国内外的幻想小说开始入坑,读过为给儿童读而改编的文学作品集、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之类。当时只是为了故事本身而去找文章读。我感觉,自己周围的狭小世界和书中的广阔世界是同等价值、没有隔阂的故事,都可以视为日常的一部分。一本书读完后,我会反复回想那个故事的事情。当时的我能够踏足文本深处的世界,在那里呼吸。不过,只是小说很特别吗?音乐、电影或是动画应该也同样能引导我到其他世界里才对。我其实就是爱着故事,小说不过是手段之一,但我的成长环境里,还是书籍比其他事物都更容易到手,所以才看书的吧。学校里有图书室,而骑个大概15分钟的自行车就能到市图书馆,向母亲索求的话,也是小说比较容易让买。不过,实话说,这些理由并不是自己喜欢小说更甚于漫画之类的原因。文章之所以对我来说很特别,一定还有别的契机。不过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只是不知不觉间,自己就变成了只通过文本体验故事,沉浸在了阅读这种类型之中。为什么小说那么特别?那要想用言语表达出来也很难。不过答案是一定存在的。快速与缓慢、毗邻与遥远,感觉用这类似的言语或许能作出说明。※我敲击键盘。而那……而那,并非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再次从心底感受那亲密的友情。 ※“朋友是什么呢?”松田发问,声音听起来像是带着些脾气。那一天,我们在深夜的活动室里两人独处,面对面坐着。不知为何手里还拿着罐装啤酒,想必是饮酒会结束后余下来的之类吧。“不清楚这是哪种问题。”我回应,真的是不清楚。“是说它的定义。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就成了朋友呢?为什么我和你是朋友?”松田可能有点醉意,又或者,她那问题说不定并非和朋友的定义相关的问题。不过我还是就针对被问及的东西作了回答。其他也爱莫能助了。“两个人的话,二者之间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爱之情、憎恶之情、急躁情绪……其中也会有友情。那友情的价值若达到很高的地步,两人就成了朋友。”“那种东西,要怎么数值化吗?”“在想象中考量吧。我和你之间,究竟存在哪些种类的情感呢?那些情感的规模又各是怎样呢?类似这样想象。”“朋友这件事,不这样想东想西的就弄不清楚吗?”“说不准呢。这么一说的话,感觉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松田似乎并不满足于我的回答。我喝了口罐装啤酒,再次陷入思考。突然间,有了点想法。我抽出一张复印纸,在那上面画了三个简单的记号。圆形、三角形和四边形。“在这些里面,你最喜欢哪个?”她认真地看着那张复印纸,说着“这个”,指向了三角形。“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嗯——她这样低语着,然后继续说道:“感觉三角形正好。圆形完成度太高,四边形人工痕迹过重,感觉像是无机物。不过三角形有点怀旧,看上去像是可爱的屋脊。”“我倒是觉得三角形最有未来感呢。”“那就看各自的感受了吧,然后呢?”“你就是接连联想到怀旧、屋脊之类的,才选了三角形吗?”松田摇头:“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理由是之后推测出来的。没准我在无意识间这样联想了。”我点头道:“所谓的朋友,会不会也是这么判断的呢?”“是说先由直觉作决定,然后才找理由吗?”“嗯。我觉得朋友是根据印象来分类的。在类似无意识的情况下对大家作出判断,意识再遵从那个判断,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就好比影视画面,在视觉上迅速而直观。看黄昏的画面时,我们瞬间就能理解那是黄昏了。天空的红晕、泛紫的云彩、树木在光线的对照下抹上的浓厚黑色、拉长的影子之类,我们能直接根据这些,认同整体是一幅黄昏景象。文本的话,就不能这样。光是阅读文字就或多或少需要些时间,由文字在脑中浮现画面也有点曲折。如果黄昏持续描写了四行,那在读这四行字期间,我们那局部的黄昏印象就只能慢慢地膨胀展现出来。缓慢而遥远。不过,如果从别的视角看,文本也可能是非常迅速、与我们内心极其接近的媒介。“蓝天,单凭这两个字,就能描绘出我们心中的蓝天,能瞬间在我内心描绘出头顶那炫目到刺眼的青蓝、随着高度下降而渐变的水蓝、那实实在在到仿佛触手可及的圆滚滚的云朵、近在咫尺且生机盎然的大树,以及我心目中的蓝天。”影视画面有可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吗?只要有相似之处应该就有可能吧,我想。用画面向观众传达美丽的蓝天当然是可能的。不过那不是存在于我心中的景色,而是来自外部的景色。而我内心中的景色和接收到的景色在本质意义上果然还是不一样。再举个比较好理解的例子吧。小学时期的上学路。这对于不特定多数的人来说,各自想象的景色能用画面表达出来吗?恐怕是不可能的吧。影视画面太过具体。那或许会是某人的上学路,不过,不是我的上学路。相比之下,文本是抽象的,因此对于谁来说都能描绘出他们自己的上学路,只要那么写就行了。小说在视觉上缓慢而遥远。不过,若是挖掘存在于对方内心的印象,小说就是疾速而径直的。文本能尖锐地刺激无意识中所抱持的印象。※“那,无意识有以什么为根据来判断朋友吗?”松田问道。“过往的经验吧,”我回答。这话题很抽象,而且当时我不知为何还很困,我竭力设法寻找话语,“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朋友’这个词汇,可能是从电视剧里知道的,也可能是从绘本里知道的。词汇这东西,其实也能从经验中习得——莫名就有了能称之为朋友的对象,双亲或是幼儿园老师等人也会把那对象当作我的朋友来看待。这期间,作为词汇的‘朋友’和实际体验到的‘朋友’就关联了起来,我们心目中的‘朋友’定义也逐渐明晰,而且大多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明晰起来。”“也就是说,基于过往的经验,朋友的意义也会不同,这样吗?”“大概是这样的吧。猫要是不互相帮对方抓虱子,可能就不会想着要称对方为朋友。”松田紧锁着眉头,说了句“喵有”,可能是在想象把猫当作友人的情况吧。然后,她保持着紧锁的眉头说道:“不管怎么样,就算我把你视作朋友,你也把我视作朋友,这之间的意义可能也完全不同,是这样一回事。”是这样一回事,我答道。※我敲击键盘。——而那,并非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再次从心底感受那亲密的友情。在头脑中想东想西之前,回忆起本能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