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在黑板的小刀,像弹簧一样颤动。如果再偏一点点,就会刺入我的脸。这把小刀,是在自我介绍时飞来的。就在我刚说完“初次见面”的一瞬,刀飞了过来,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排列着三十多张桌椅。一群穿着校服,却总觉得土气未脱的少男少女们的脸像钟摆一般,在黑板小刀和后排的坏男生之间快速地做着阻尼运动。教室回归安静。教室后方的一面黑板都是涂鸦,黑板两边公告栏上贴着的海报破了一角,了无生气地耷拉下来。终于,学生们视线的焦点停在一名男生身上。只见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两脚翘在课桌上,衣衫大刺刺敞着,个头魁梧得不像个初一学生,头发剃了个精光,眉毛好似也被削掉了一样短小。他的眼白多,黑眼珠小得像个黑点。活脱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一个暴力团底层小混混,还是最差劲的那种——就是他扔的飞刀。我如木棍般僵硬地杵在讲台边。缓解教室里凝结空气的是班主任。他像没事人一般,拔下黑板上的刀,放到讲台上,冲着那个光头的学生说道:“木村君!不要玩刀子。”算不上叱责,口气平静得就像和朋友交谈。为什么不生气?正常情况下对付这种人不应该雷霆万钧怒吼一声吗?但是班主任以学者的语调继续说着。“一大早的,少惹我生气,请你先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再说一遍,不要玩刀,扔到人是很危险的。”那个叫木村的少年,仍然翘着腿,用含糊的声音说道:“不是老子扔的。”“不,就是你扔的。”“不是扔。刚儿削铅笔时手滑了,碰巧刀就飞出去了。怎么说……是不可抗力造成的,意外吧。”睁着眼睛说瞎话,但班主任随声附和:“哦是这样,手滑了啊。铅笔什么的请在家里准备好,早会时间不是让你来削铅笔的。”重点全偏了。“鸟新老师。”木村不客气地对班主任插嘴道。“能上个厕所吗?”“去吧。”班主任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木村呼地一声站起来,悠闲地荡向教室门口。“不回来喽!”不知是谁小声嘀咕的一句,好似传到了木村耳里。他在门口定住,不知何故转身向我。“喂,新来的!”他突然对我怒吼道:“你小子,是魔入吧。”接着,他用低沉又阴险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你小子也是魔入,对吧?”他将房门一关转身离去,将话语留在教室之中。……?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时,教室里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我身上。流露出好奇的双眼后头依旧是一层层的眼睛,这其中不乏夹杂着厌恶的神色。我注意到鸟新老师的视线,他看着我,就像看着动物园里稀奇的动物一样。为什么我会突然被如此对待?就因为刚才木村丢下的一句话?扔飞刀的人和差点被刺伤的人——加害者和被害者的立场好像瞬间翻转了。怎么会成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被人投飞刀?为什么我被叫作魔入?还有这个魔入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切的一切完全没有头绪。老师和我眼神相交,眼角浮现出一丝微笑,随即说道:“一来新环境就让你碰上些怪事,真是抱歉。不过,你也要快些融入新集体。接下来请继续你的自我介绍。”遇到这种事,还让我快点适应新环境?不过抬头看了看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十二三岁该有的质朴模样。像木村那样的刺头也算例外中的例外了吧。我重新打起精神,再一次将心中准备再三的讲稿从头到尾念了出来。“……初次见面,大家好。我叫如月琢磨,来自东京。很开心能第一次生活在大自然围绕的新环境,也请大家多多指教,谢谢。”一鞠躬,班主任率先鼓起掌来,接着课堂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班主任指着教室靠走廊那边最后一个座位对我说:“你的座位在那里,土岐不二男旁边。哪里不清楚的,你可以去问他。”我依照他的话走向座位,好奇的眼神只有一瞬,现在已经没人再看向我了。我和同学之间,一下子竖起一道空气的隔阂。乡下人排外的老话在我脑海中复苏了。但是魔入是什么?魔可以理解成邪魔、邪物,就是那种会附到人身上的鬼魂一类吧。虽常听说狐仙附身、狸猫惑人,但如今都是现代社会了,就算这里偏僻一点,也绝不会有鬼上身的。另外,为什么非要叫我魔入呢?刚在座位上坐下,就发现课桌里露出一点奇怪的东西。是报纸,一团揉得皱巴巴的旧报纸塞满了整个抽屉。这算是一种霸凌吗?乡里人对新人的恶作剧都那么老土,意义是什么?效果在哪里?就为了妨碍我把课本和笔记放进课桌?我茫然地试着将它掏出来,随着手部动作,纸团轻松地从书桌里一点点退出来,看来报纸并没有把抽屉堵死。我抬起头,迷迷瞪瞪地扫视着周围,寻找垃圾桶,这时另一只放在腿边的手突然感到滑溜溜的。滑溜溜?在违和感中,我慌忙将视线收回来。“呜!”我忍不住惊叫起来。蛇!一条粗黑大蛇从桌洞里爬出,落到我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匍匐前行。几百片鳞闪着光,黏滑而粗糙,一块霉烂了的湿毛巾似的触感让我背后一凉。生腥味直冲鼻腔,我的身体僵直,想动也动不了。会不会一动它就咬我?万一有毒怎么办?可恶,原来报纸是为了堵住书桌里的蛇。这个恶作剧太过分了,实打实的霸凌。脑海里浮出一颗光头,这也是那个出去的家伙——叫木村的杰作吗?又或者另有其人?蛇停下动作,扬起似镰刀般弯弯的头。有生以来第一次与蛇确认过眼神,我就被它带着细细裂纹的脸和两颗圆眼珠镇住了。当人们将要被巨大爬行类动物袭击时,都会本能地困在一种原始的恐惧之中。蛇眼正如想象中那样隔绝了一切情感,更趋似昆虫。这般与人眼运作全然不同的双眼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僵持之间,事情突然出现了奇妙的转机。视野左边,伸进来一只石膏般惨白的手。一瞬间细如骨架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张开,机械般精准地扣住蛇头。“抓蛇的时候嘛……”白臂少年说道:“要抓头哦,这样就不会被咬到了。还有抓兔子揪耳朵是错误的,揪耳朵,兔子是会疼的。”一个尖溜溜却平静的声音。抬眼看,邻座少年抓着蛇,害羞地笑道。他真是个纯白少年,皮肤白得异样,和蜡人像颜色相似。头发眼珠颜色也似失了魂一般单薄,外貌纤细秀美宛如少女。他用尚未变声的高昂童声说道:“我是土岐不二男,就像刚才老师说的,什么都可以问我。我可比外表更加可靠哦。”而这时我注意着不二男的手,长长的蛇身已经在他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开始慢悠悠地普及知识了。“这种蛇叫青大将,别看它大,没毒的。哦不对,最近刚刚有研究说它后牙还是哪里带毒。不过比起蝮蛇那种真是安全到家了。”我的眼睛死盯着他手上盘卷缠绕的蛇,听着他的话。“你不觉得……难受吗?”不知怎的,我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不二男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当然难受,这还用说嘛。但是现在你有其他应对办法吗?惊慌大叫都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这么做。还有,你能自己处理掉这条蛇吗?”“我自己肯定不能,谢谢你。”从心底里泛出的红潮打在他的白脸上。“感谢什么的不至于,直接被谢我会害羞的哦。你是——如月琢磨君对吧。可以把报纸扔到垃圾桶去了,垃圾桶就在正背后。”他“嘿咻”一声像演舞台剧一样站起来,走到窗边,把蛇扔了出去。我也将垃圾收拾好。这时我注意到课堂的寂静。明明有蛇,却没引起骚动和低语,连一声惊叫也没有。除了不二男,包括班主任等全班师生只是茫然地看着我,就像全班商量好了似的在一旁看戏。我猜他们中的大半——虽然只是猜测——可能都知道转校生的书桌里有蛇。当我和不二男重新落座,班主任重新开始了早会。“诶——各位,请不要把蛇塞进书桌,这一点要注意。好的今天早上的沟通事项到此结束。”就这些?这个老师才最奇怪好吧。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点疯狂。对……说到疯狂,今天的一切都疯狂。转学而来,自我介绍过程中,被人投掷飞刀。书桌里又爬出蛇来。班主任只会避重就轻,还靠隔壁桌的异样白化少年才把蛇轻巧地抓走。怪异之事一件接一件,可教室里半点骚动也没有——是乡下中学生头脑迟钝吗——安静得要死。是他们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还是……这里的世界已经扭曲变形了呢?阻尼(damping)是指任何振动系统在振动中,由于外界作用或系统本身固有的原因引起的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