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故居
眼前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儿子,明天开始大概就不再天天回家了......
一时间,尤荣与倪小芬各自都在心里奇怪:面对这副往常肯定无法容忍的嘲讽假笑,现在为什么发不出火,还有点想要堆起笑脸好言相劝的冲动?
至少在这一年,这对执行严厉家教十余载的夫妻,还从未设想过把空间留给儿子、并与之保持适当距离的生活状态。
此时稍一想象,两人便有一种很不习惯的感觉。
不习惯,且不想去习惯的改变来到时,人自会觉得不舍。
眼前,本是如火如荼的管教时间,纵是徒生不舍,两人也实在拉不下脸来说些软话。
若是一下从严厉切成温和,就弄得好像先前的严厉是错的一样。
无论如何,我们是为了你好......无论如何,错的永远是你......
这,是底线和原则,不可动摇。
眼下,来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肯定是劝不住儿子......
搬上更加强硬的态度勒令儿子不许外住吧,气都已经泄了。
不知所措的沉闷中,三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收起一切交流,在一片静默下,将本已准备得差不多的晚餐端上饭桌。
餐罢,尤劲轻声嘀咕句“我去上班了”,于拉开房门时的回头一瞥中,终究是看到了父母眼中再也隐藏不住的不舍。
其实,早在上一度回溯至此,同样是作好搬出去住的决定前,尤劲就有过反复权衡。
如果是留在家里住,父母的这份不舍心情,确实是没了......
但除此之外,密切接触于三人来讲,弊都远大于利。
回溯后的尤劲,其完全定型的行为特征,在依然认为儿子还欠教育的尤荣和倪小芬眼中,必然是越看越欠教育。
继续一天天毫无隔离地承受父母的高压管教,于尤劲的角度,无非是先崩溃还是先爆发的问题。
更何况,就算尤劲能逆来顺受,每天老老实实接受教育......
这日复一日的教育过程于尤荣和倪小芬而言,本也不是一种享受。
以心瘾更重的尤荣来讲,只要儿子在眼前,他就忍不住去观察、忍不住去找毛病,最后围绕找出来的那点毛病尽情发挥一番......
不让他说,他会浑身难受。
反之,就算让他说到尽兴,其所谓的满足感,也仅仅是把“不说就难受”的这份“难受”给排出了体外。
真要问他是否从中得到了什么快感,其实根本没有。
事实上,尤荣和倪小芬在教育尤劲的时候,哪怕是在纠结一笔早就翻篇的陈年旧账,照样都会陷入一副“今天真是被你气死”的痛心疾首状态。
以这对夫妻的道行,这副被气到的样子,当然不是刻意装出来让儿子看了惭愧的。
他们在一次次的教育进行时中,切实是因为一种“提起那件事就来气”的情绪走向,反复为一件件本已不必再次动怒的事情去平生多余的怒气。
如此,若为迁就父母的眼前不舍,选择留在家里潜心接受教育......从结果上,反倒是在给他们平添引发负面情绪的机会。
以事实为例,尤劲的首度人生,那个并没发生异变的99年7月28日,当时真正17岁的他,其实也是早已受不了管教,且一直怀着等上班了就赶紧搬出去的想法。
但是,等到正式开始上班,他却终究没能把这想法说出口。
只因他觉得,如果袒露去意,便是在暴露自己“我是真受不了你们”的内心想法。
这种想法,呈给坚信是为孩子好的父母,肯定是件伤他们心的事情。
那一度,直到尤劲二十岁时,尤荣还能三天两头拿儿子过足说教瘾。
然而,尤荣这尽兴过瘾的好日子,到2002年即戛然而止。
早逝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太过瘾才爽死了。
至少在尤劲看来,父亲于这一场场说教,这看似是在跟儿子较劲、实则跟自己较劲的过程,绝对是一种伤身的消耗。
尤劲其人,相对于一时感受,他本就更看重实际结果。
与亲近的人之间,若找不出面面俱到的相处方案,他都会从结果去考虑,退而求其次地寻找一种“对大家都好”的办法。
这路数虽有玩砸的概率,却也在大多时候,从结果上实现了尤劲的初衷。
所以,跟上一度一样,今次再度感应到父母对于儿子离家的不舍之情时,尤劲照旧没有改变主意。
或是为了平衡自己的不忍,他在合上门前,回头说出句:“走了,你们自己当心点。”
下着楼,他回味方才那句告别,怎么都觉得突兀。
只因他不能确定......说出这句话时,是否已将语气和表情切换成真心关切的状态?
如果没有,如果还是先前那副阴阳怪气的吃相,说什么“当心点”,岂不像是威胁一样?
但已然这般,他也不知该怎么去亡羊补牢。
反正,等再回家,收拾东西正式往外搬时,父母心中的不舍,必然会让他们愈加温和......
到那关口,再说些好话吧。
如此想着,他下楼的脚步,总算不那么沉重。
说是去“上班”,尤劲真正去往的方向,自是回溯前沈老板交代的当年住处。
变出戏法的前夜,有关李凝思于再度回溯后的意识状态,沈老板的说法中,一部分是含糊其辞,亦有一部分是满口确认。
眼下,含糊其辞的那部分,已然是有了明确的坏结果。
满口确认的,如今亦落了空。
如此,尤劲在这找上门的关口,抱的当然是前去算账的问罪心情。
乘坐的士穿过市中心,再往西南向开了十来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安延路,靠近公民广场的路段,作为住宅来讲,当属黄金地段。
不过,下了车的尤劲徘徊寻找片刻,当他站定在记忆中的门牌号码前,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这是一幢显然拥有悠久历史的老房子,看式样,它原本应该是一幢临街小洋房,却因与旁边邻近房屋的统一外墙粉刷,而显得不伦不类。
房子的大门,完全敞开着。
尤劲之所以怀疑此处是否真系“沈老板故居”,是因往里一看,这一幢房子,明显是分住着很多户人家的使用权公房。
这幢本来就算不上豪华的房子,再被这么一拆租,便是淞海人口中的平房。
探身踏进门内,眼前一楼原本应该是跳空大厅的地方,现在东一块西一块地砌着水槽和灶台,看来好像是公用厨房。
七点半的时间,已过了开伙高峰。
昏黄的灯光下,只有一个仅穿着内裤的中年胖子,大大方方地站在一个水槽前,不停从水龙头接水往身上浇......
他那条本就松得快要掉下来的白色裤衩,再被水一打湿,几乎就成了透明的。
这时,一个女人手捧一叠碗走过他身边,用着一听就是邻居而非家人的措辞,与之随意地交流了几句“饭吃过没”之类的闲话,一点也没有介意男人此般近乎全裸的不雅形象。
这光景,尤劲幼年住在平房里就见识过,倒没觉得惊讶。
条件所限的年代,这本是市井常态。
问题是......沈老板这样的角色,会和他们合住在这种厨卫都是公用的平房里?
迟疑间,他都不敢往里再多踏一步,只是用一声干咳,来引起不远处那一男一女的注意。
洗着冷水澡的男人,这会正在往头顶挤香波,无暇东张西望。
得见洗碗的女人闻声看来,尤劲呈上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脸:“阿......姐,请问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沈相寻的人?”
女人一皱眉:“沈什么?”
“沈相寻。”
“沈相什么?”
沈老板这名字,确实不怎么朗朗上口。
可连着两次都听不清楚,基本说明听者对这个名字属实没什么印象。
当年的平房邻里,即便不怎么来往,总也不至于连对方姓名都没听过。
一时间,尤劲思路有些混乱。
他可以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记错沈老板于回溯前告知的地址门牌。
没记错,难道是......沈老板心知有关李凝思的意识状态,他作的“保证”有问题......
所以,就给了个假地址,来断绝我秋后算账的线索?
如此,他又何必还郑重其事地反复交代十六个字的讯息,让我回溯后来转达呢?
这......也是无中生有的烟雾弹?
但是,沈老板这样的厉害角色,有必要像诈骗犯一样用虚假个人信息来躲我么?
满头问号间,尤劲且听到,女人回身问了男人一句:“茂生,这小阿弟问的沈相......你听到过这个人吗?”
这会,男人正在头顶搓开香波,或是因为头发不怎么干净,刚打起的泡沫很快又变成半流质,流得满脸都是。
如此状态,他当然是两眼紧闭,以防泡沫迷眼。
带着这颇为不适的表情,他回女人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呛火一样:“沈相寻嘛,就是少爷呀!”
“少爷?”女人愣了两秒,随即恍然,“楼上的少爷咯?”
“这里除了他,还有哪个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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