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招摇


        是年,尤劲的这个家,本是父母单位的分配房。 这房型一开门正对着的,是厨房。 此时,倪小芬正在把一锅盐水毛豆往料理台上的大碗里倒...... 汤汁先倒入碗,为防溅溢,她又开始用筷子将留在锅中的毛豆朝碗里慢慢拨拣。 做着这么件不算复杂却也不能太过分心的事情,忽听到儿子开门进来,且叫了声“妈”时,倪小芬只是随意转脸应了一声...... 接着,她便低头继续用筷子去拨毛豆。 仅仅一两秒后,倪小芬忽然反应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她啪得一声放下锅和筷子,猛地将脸转了回来。 随之,便是一声吼:“你的脸,怎么搞的?!” 对这质问,尤劲倒是有准备。 早在十分钟前,小小就提醒过尤劲:“脸上,你家思思扇出来的这个......爱的印记,等会回家怎么讲?” 若非这提醒,思绪乱撞的尤劲,还真忘了自己摸大腿后的奖励标记。 此时,编好说辞的他,直接就呈现了非常逼真的无奈之色:“不谈了......刚才回来的公交车上碰到扒手,撕扯起来,被他撩到一下……” “啊?!” 倪小芬闻言,先惊叫一声,而后快步近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尤劲,似乎是在检查儿子是否还有其它伤处。 这一瞬,尤劲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然而,当倪小芬看出儿子别无大碍后,便泼来一盆冷水:“看你三天两头跑到你小舅舅那边练举重,搞得像真的一样……练了两年了,还不是个连扒手都弄不过的空心模子?” 反正看来母亲算是相信了扒手一说,尤劲也懒得去解释自己算不上是在“练举重”,更没必要为了“空心模子”去辩解什么。 他只是傻笑一声,意思大约是:嗯,你儿子确实没用。 不过,这一出并未就此翻篇。 尤劲刚刚应付完母亲,鞋才脱了一只,便听到了尤荣的声音从里屋传出。 “总算碰到扒手啦……被偷掉什么了?” 问话的语调,颇为阴阳怪气,仿佛很希望尤劲被偷掉点什么一样。 伴着调侃,尤荣且慢慢踱出里屋,走到刚好看得见门口的地方,端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瞥向总算换上拖鞋的尤劲。 今次,尤劲仍没有向父母坦白回溯之事的想法。 他在进门前,还特意做了几个深呼吸用以平稳情绪,以确保自己于片刻后面对“死而复生”的父亲时,能表现出一如天天见面似的日常状态。 眼前,再迎上尤荣那副好像正等着看儿子笑话的架势,尤劲暗藏的感怀,倒是直接被冲淡到无须刻意压抑了。 他先叫了声“爸”,接着又是一个傻笑:“人都被打了,东西怎么还会少?人家是扒手……又不是强盗……” 尤荣立时哼哼冷笑:“你啊,总有一天要碰上强盗……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讲过,你不听,今天吃苦头了吧?” 这话,听得尤劲一头雾水。 所谓“很早以前就跟你讲过”的,应是99年7月28日再往前的话。 这对两度回溯后的尤劲来讲,实已相当于父亲在三十年前的教诲。 其中有关“总有一天碰上强盗”的内容,尤劲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是,他上一秒才回以尤荣一个不解的表情,下一秒便后悔了:管他是什么意思……直接低头认罪不就好了?! 果然,尤荣掐着儿子一个稍纵即逝的疑惑之色,找到了说教的突破口:“为什么不偷别人就偷你,心里还没数么?” 遇上这种反人类的问题,问话的又是个无论如何不能先扇一巴掌上去再说的角色,尤劲只能继续傻笑。 尤荣的说教,亦正式开篇:“归根结底,就是你太招摇!” 说着,尤荣走上前,逐一点指起尤劲腰间挂着的一圈装备:“看看你的皮带上......打火机咯、大哥大咯、一根链条挂着的什么......钥匙包咯......需要这么多东西?我跟你讲,我们厂长,出门都没你排场大......” 上一度回溯后,尤劲倒是在第一时间卸下了腰间装备置于包中。 今次,却忘了这一出。 实际上,尤劲当年出门搞得假包假表、腰里一圈东西,仅是混迹夜场的职业需要。 要当个敢跟各类不善角色硬顶的内保,形象总不能看上去太过正经。 何况,纵是淞海这样的时尚之都,大多本地人的品位,是年也未进入到成熟期。 2000年左右,不正经的淞海年轻人,无非两种风格:要么是光怪陆离的杀马特生物,要么就是尤劲这种略带流气的伪商务人士。 那一年的尤劲知道排除掉杀马特风格,都算是有几分审美底线。 此时,尤荣细数完尤劲的所有物件后,终于提高音量进入主题:“尤劲!我问你,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尤劲顿时听出父亲本次说教的题目,即刻试图引开话头:“现在算是即将上班的......” “即将上班?你是即将去实习!归根结底,从性质上,你还只是个学生!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中专生,但学生就是学生!” “是......是学生......” “那你告诉我,哪个正经学生,像你这么招摇过市的?” 尤劲干笑:“都说是不入流的中专生了......还什么正经学生......” “自甘堕落!”尤荣再度拔高音量,且自然而然地扩展了本次说教的提纲,“从一个曾经的区重点初中生,为什么会一步步堕落成今天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中专生,你就从没好好反省过!” 有关这个话题,在首度人生的97、98两年内,尤劲记得父亲至少提及发挥过数百个小时之多。 尤劲虽是早已记不清其中的具体内容,总也知道,这主题一旦开讲,篇幅就是一个半小时打底。 所以,他只能打岔:“不好意思,爸,我打断一下......印象里,读初中的时候,我在你嘴里,已经是烂泥扶不上墙了......现在怎么,又变成是一步步堕落下来......” 啪! 倪小芬过来一记耳光,打断尤劲的歪扯同时,且暴喝道:“还翻嘴?!一直到现在,人家问我,你儿子怎么会没考上高中,我都不知道怎么讲!” 尤劲大概是被打糊涂了,脱口一句:“这......这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还放不下啊?” 于是,又是“啪”得一声。 幸而,倪小芬似乎把尤劲这“几十年前”理解成了用来形容“过去很久”的夸张修饰,并没听出诡处。 她只是继续着暴喝:“当年被你丢光的脸,到今天还没捡回来,知不知道?!” 这第二下耳光,终把尤劲打出了邪火。 他也不至于跟三度“重逢”的父母翻脸,只是在一秒内,毫无过渡地切至面无表情。 是年的尤劲,因为一段很难说得上是好是坏的内保兼职磨砺,在外的人际关系处理上,于他当时接触得到的层次来讲,可谓游刃有余。 但是,只要回进这个家门,他就还是个一无是处的龟孙子。 在99年7月28日之前,遇上眼前这种尤荣、倪小芬同时发难的关口,尤劲只会流露两种反应:或是畏缩称是,或是明明一脸委屈却不敢叫屈。 此刻,尤劲这样忽然之间面如止水的状态,看得对面夫妻两个很是费解。 说这是在虚心接受批评......肯定不对。 想问句“是不是还不买账”吧......从他脸上又看不出一丝反抗情绪。 趁着父母愣神间的短暂熄火,尤劲干咳一声,抢先道出他想说的主题:“是这样,我跟你们讲一下,明天......最晚后天,我会搬到单位的宿舍里去住。” 这话一出,尤荣和倪小芬同时一怔。 脑中再过了遍话里内容,他们教育尤劲的兴头,顿时就被对于儿子离家的不舍感盖过。 两人皱眉消化一阵,又几乎同时问出声:“干嘛要住单位?” 哪怕是十六七岁时的尤劲也知道,夜场这种父母眼中的“罪恶温床”,在里面做内保的事情,家里绝对是说不得的。 他对家里的说法一直是:在与所读中专就业分配对口的商场里,兼职值夜班。 所以,此时的回答,他仍然是顺着这个路子:“每天值完班,都是大半夜......之前宿舍没空额,没办法,现在空出来一个,当然是住单位方便了。” 尤荣一声干笑:“我们厂里上夜班的多了......除非外来的没去处,哪个家在淞海的本地人会去住宿舍里?” “主要是天天两三点钟下班,交通实在不方便。” 这说法,尤荣并不认可:“车间里,就算是女同志,半夜里下班也都照样一个人回去。” “你单位的,不管女同志、还是男同志,都跟我不一样。”尤劲说着话,又用手比了比自己腰间的那圈装备,“你儿子我,可是比你们厂长排场都大。” 话至此,尤劲那张面无表情良久的脸上,浮起一层假笑:“我这喜欢招摇的毛病,一时半会改不掉......为防承你吉言,真有一天碰上强盗,还是不要走夜路的好。”     喜欢弄潮者的嘲弄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弄潮者的嘲弄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