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红兵
这个贾根生一听尤劲的话,很是职业地露出一个欣而不喜的表情,跟着尤劲进了门。
尤劲只觉此时的小小不太适合商讨事务,两位女生也不是出这种主意的人,他便把贾根生留在客厅,自己到卧室交代道:“你们休息下,我和专门料理后事的人商量下怎么送.......”
李凝思本已听到外面情况,不等尤劲说完,即冲其宽慰地点点头。
于是,尤劲便与贾根生坐在客厅,谈起了外婆的后事操办问题。
殡葬一条龙服务,和其它大多服务业一样,聊起来的套路,无非是“要不要用好一点的”。
比如连同遗体一起火化的棺材,“一般的”的三四百,“好一点”的就要一千多。
心算一番,即使样样都用所谓“好一点”的,两万块也就摆平了......尤劲索性让贾根生算一下合计多少钱。
贾根生掏出个小计算器,皱着眉头摁了半天......尤劲用余光一打量他的演算手势,便知贾根生纯粹是在拗造型。
此人就跟数码市场里的老导购一样,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仅仅是对着计算器一阵胡摁装装样子,来显得最后给出的数字非常来之不易。
果然,最后显示在计算器显示框上的数字,根本不是算出来,而是贾根生直接输入的:19000。
贾根生同时解释道:“这个价格,是包含四桌豆腐饭一辆大巴......人数超的话,另加......”
豆腐饭,是淞海人对白事宴的叫法。
据尤劲所知,小小家里的亲戚不多。只不过,当年这类场面,一般稍有来往的邻里都会叫上。
用具礼制这些,尤劲可以代小小做主,究竟有多少人头,还是要问本家。
就在尤劲转脸想喊小小时,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
开门一看,一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站在前面,后面还跟着一对男女。
前面的女人,是小小的母亲,尤劲见过几次......后面那对男女,看着是那种尤劲即便认识,也想装不认识的人。
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面相流气,身子瘦得就像清朝老照片里马上要杀头的拳民。旁边的女人四十不到,衣着浮夸,一看就是“那种行当”的低端从业人员。
“阿姨,来啦......”尤劲沉声招呼了一下小小的母亲......后面两人既然是跟着来的,尤劲想着总归是小小家的人,便也向他们点头示意,让进大门。
小小的母亲急步穿过客厅,在卧室门口颤抖着唤了声“妈”,而后泣不成声。
后面那对男女,紧随其后......女人走到卧室门口时,明显有点不想进去,男人回头瞪了她一眼,将其硬拉着一起进了门。
几秒钟后,那男人的嚎哭声,便盖住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
“妈诶妈!你不要我啦妈!妈诶!睁开眼睛看看我诶!红兵来看你嘞!”
动静太大,大到尤劲觉得无法继续和贾根生谈下去。
尤劲叹了口气,转向贾根生:“贾师傅,要么你明天再过来,现在本家情绪波动大,人数之类的细节说不清楚......”
谈得差不多的生意被搁置,贾根生显然怕有变数,面色有些为难。
尤劲立即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几百递上去:“说是定金的话,有点少......买你个放心吧。”
贾根生倒是个有点格调的生意人,他没接这钱,只要了个尤劲的联系方式,即知礼告退。
尤劲再进卧室时,小小的母亲正靠在儿子身旁埋脸低泣。
那个被硬拉进来的女人,人是站在老人躺卧的床边,可她的样子,就像是跑错片场的群演,显得很是不知所措。
男人的嚎哭,还在继续......他跪在床边,两手攥着外婆的一只手,不停地叨念着“红兵来了”。
红兵,红兵......尤劲这时想起,他从外婆口中听过此人。
这个红兵,应该就是外婆的过房儿子。淞海人说的“过房儿子”,大致就是干儿子的意思。
不过,外婆与红兵之间这份干亲,来由非常曲折。
红兵的亲生父母,男男女女差不多生了十来个,这个红兵是最小的。
在他一岁多的时候,正遇国家困难时期,严重营养不良的他,长成了鸡胸,也就是佝偻病。
照着他自己家当时的条件,医治是无从谈起,能养活长大就算运气。
于是,红兵的亲妈,经人介绍找到了一户当时条件算是不错、且很想要个儿子的人家,也就是小小的外公外婆。
据外婆说,小小的外公,本是嫌这孩子“生相不好”,并不想要......可外婆心善,她只觉得若是将红兵拒之门外的话,活不活得了都成问题。
最终,两家人还是达成了协议:小小的外公外婆,往后便是红兵的父母。
条件确实不错的外公外婆,对红兵连医带养了三年多,五岁的时候,红兵已经被调养到和正常孩子看不出区别了。
但是,小小的外公,在那一年病故。
那时候,民间如此私下“转让”儿女,一般都有个规矩:送出孩子的父母可以来看望,但不能去跟孩子说其身世。
外公在的时候,红兵的亲妈没敢坏规矩......可外公一走,在万事与人为善的外婆面前,红兵的亲妈不但自己悄悄对孩子说“我才是亲妈”,还怂恿一些多嘴邻里,去唆使红兵“回亲妈家去”。
是因困难时期已过,红兵那一大波兄长姐姐中大的几个,该当兵的当兵、该工作的工作......这一大家子,算是熬过了难关。
更重要的是,红兵送出门时,是残次品......如今,已然被修复成了合格品。
既然日子可以过得下去,红兵也不再是个病秧子累赘,其亲生父母便有了反悔送出这孩子的意思。
红兵一个五岁小孩,天天被人灌输“现在养你的不是你妈”、“不是亲妈以后不会对你好”之类的概念,不可能不受影响。
另一方面,心软的外婆不仅不忍断了红兵与其亲妈的见面机会,更不忍给红兵施加压力。
于是没过多久,影响越受越深的红兵,先是天天在外婆面前哭着“要去找亲妈”,接着索性改口叫外婆“阿姨”......
到这田地,外婆知道此人留不住了,便试探红兵的亲妈:是不是让红兵回去?
人家本来就是这个目的,自然就把红兵接了回去。
自此,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前,这家人与小小家再无联系。
可到了大家头脑都开化的年代,长大的红兵依稀记得养了自己几年的那个“阿姨”,算是个有钱人家......于是在八几年的时候,他又试着恢复来往。
外婆这个人,对寄住一阵的尤劲都感情颇深,又何况劳心费力养了多年的红兵。
所以,到了1985年的时候,外婆与红兵开始以“过房儿子”、“过房娘”相称。
小小的妈妈和这红兵差不多大,因为“叛逃”往事,对此人必然无甚好感。
不过,她亦理解自己母亲养儿数年留下的感情。而且,红兵“叛逃”之事发生在年幼,小孩子受人影响作出那样的选择,实在没什么好指责的。
故而,在面子上,小小的母亲也开始与这红兵兄妹相称。
而没过多久,红兵即显露了重新“建交”的目的:借钱。
待小小母亲知道红兵以结婚为借口借了一千,却并未结婚时,终于当面警告红兵:以后不许再来。
红兵却不以为然:我是来看我过房娘的,你凭什么拦我?
是年,小小的生父还健在,他用拳头告诉了红兵“凭什么”。
于是,红兵当真不敢再来。
只不过,已经被勾起旧情的外婆,往后隔一段时日都会悄悄去看望红兵,并施其些零花钱,一直至今。
小小和他母亲都知道这事,亦都理解外婆的心情,便由她去了。
尤劲寄住那阵,听外婆说起红兵其人其事时,心中很是不忿。他这样只念好坏、不顾渊源的人,当然不会认同外婆对此人的深情。
只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尤劲权当故事,听过算数,仅留下了“这红兵不是个好东西”的印象。
今日,小小的母亲会带着红兵来,尤劲亦不奇怪。老人都走了,把她挂念的人召来,也算一种告慰。
尤劲此时既然知道跪在床前的是红兵,再带着“不是好东西”的印象去打量此人,自然越看他越不是东西。
又见红兵干嚎了十来分钟的脸上,一点泪水都没有,尤劲便隐隐猜测:此人前来必有目的。
这类人的目的,只会是图些好处。
可尤劲当真想不明白,一个从法律上毫无继承权的“过房儿子”,与故去老人的亲属关系又不怎么样......这状态下,能图到什么好处?
而很快,红兵用他干嚎时的念词,开始主动揭示尤劲的疑惑:“妈诶妈,你一直想看我结婚,见一次讲一次,见一次问一次......现在儿子真的要结婚了,你却看不到了......妈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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