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心态
3月20日，星期一。
前一晚，尤劲筛选一堆新签来的儿童摄影商户，直搞到凌晨。
因而在周一当天上午，他有些昏昏欲睡。
方元生的来电，就像是瞄着尤劲眼皮几时耷拉下来一样，总共打了十几个，几乎全都切在尤劲要一瞌睡的关口。
尤劲都有点感激这些提醒他别睡着的铃声，偏偏他又知道方元生找自己想说什么......所以，他一个都没接。
上周末，方元生久违地向尤劲发出了共进晚餐的邀约。
尤劲本来一口答应了，可再一听，局里居然还有顾杰......
方元生倒是想瞒着尤劲还有顾杰，可他更怕尤劲看到顾杰当场翻脸......本想说句“没有永远的敌人”来打个预防针，话还没出口，就被尤劲挂了电话。
听到顾杰会出面，尤劲自然想得到这场饭局要谈什么。
现在方元生一个又一个电话，尤劲亦知道还是这个话题：北方市场的乱局。
前一阵顾杰将货窜到南方，方元生眼开眼闭打哈哈。
如今尤劲指使白斌反扑普照的阵地，方元生倒要来调停。
方元生这一碗水不端平......应该说是端翻了的处理态度，尤劲并不奇怪。
实际上，方元生此番将普照直接列为与劲享平行的出货通道，已经在行业里非议颇多。
毕竟在北方，阪泰业务原先开展得基本顺畅。总代在下级经销商有布局的地方另开一个平级经销商，虽合法，却很不合行规。
尤劲意识到这是方元生心态崩了之后的恶作，便也放弃了计较。
既然方元生宁肯坏规矩也要重开普照这条线，那他一定期望普照做得比原先盘踞北方的登跃更好。
过程已经是胡闹了，若结果也是胡闹，就成了笑话。
因此，即便心知顾杰搞窜货，方元生也装糊涂。
可反过来，尤劲此时将刚刚有点起势的普照又打下去，便是在打方元生的脸了。
尤劲明白这些道道，也理解方元生的心态，却不代表他谅解方元生的厚此薄彼。
如今的尤劲，早就没了再和方元生理论孰是孰非的心情。故而对于不愿妥协的议题，他索性不予理会。
方元生的心思，正如尤劲所想，他还希望顾杰能多窜点货出去，好用数据来敲打尤劲。
他甚至已经想好，万一尤劲说顾杰的数据都来自于窜货过界，自己还能用“你有本事也把货窜到北方去”的话来反呛尤劲。
北方的货能窜到南方，要么是价格低，要么就是有账期之类的优惠政策。
以方元生对尤劲的了解，现在5%的毛利已经让尤劲嫌少了，他不认为尤劲会再自削利润去和顾杰斗。
尤劲如此不计利润地支持登跃全面反扑，根本就不在方元生的意料范围。
不过，方元生也做出了让尤劲意外的举动。
当天上午拨去的电话全被尤劲拒接之后，下午一点，方元生直接扑到了彩赞的办公室。
如今，彩赞办公大厅的产品招商部区域，已有了二十多位产品经理。
方元生来的时候，是饭点尾声、刚好陆陆续续有员工返回的时间点。
混在各自回到工位的彩赞员工中，方元生并不扎眼地出现在了尤劲的办公桌前。
尤劲其实早就看到了方元生，可他也学着前一阵的方元生，垂头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报表，就是不抬脸。
方元生傻站了一分钟，沉声问了句：“为什么不接电话？”
恰在此时，尤劲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看手机屏幕，笑呵呵地冒出句像是回答方元生的话：“让我接，我就接......”
这个电话，正巧是白斌打来。
本来，白斌只是询问劲享的税票有没有寄出，几句话就能说完。
偏偏尤劲还特意夸赞了一番白斌近期在北方的作为，又表示如果登跃资金紧张放不出账期时，劲享可以适当放一些账期给登跃，来支持登跃与普照的争斗。
这段摆明是在触方元生心境的通话挂断后，尤劲继续无视方元生的存在，低头翻报表。
毕竟是在别人的公司，方元生压着火，明说了来意：“你去跟白斌说，登跃就在东北出货，华北不要碰。”
尤劲不搭话，方元生接着道：“我跟顾杰说好了，他的货不出华北，你也别踩线......”
一直不动声色的尤劲听到“踩线”两字，眉毛立时跳了跳。
数秒后，他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登跃这个月销量明显上来了，普照这里一点起色都没有，还有心情管人家踩线？”
听到尤劲几乎原封不动地将不久前的呛人话还了回来，方元生嘴角抽了抽，却也没发火：“之前，大家都有没处理好的地方……”
砰得一声，尤劲猛拍了下桌子：“前台填访客记录去！！”
整个办公大厅所有人，都被尤劲的忽然发难给吓了一跳。
方元生于众目睽睽下，像个推销办公用品失败的愣小子一样，被训得目瞪口呆。
面红耳赤中，方元生也不可能真的去填访客记录。
瞪了尤劲数秒，反而被尤劲凶狠得多的目光逼到避开对视后，方元生终究灰溜溜地离开了彩赞。
望着方元生的背影，尤劲蓦然意识到，在阪泰这门生意上，自己的心态也崩了。
在他眼里，方元生算是个单纯的人，单纯得每个举措出自什么动机，他都清清楚楚。
他回想独占权到期之后，自己之所以一开始能以平常心应对方元生的各种昏招，并非仅是抱着面对现实的态度......细品起来，其实他是在等待方元生自我纠错的那天。
所以，他才会在盈利大减的状态下，还耐着性子观望。
然而，当方元生不但没有回头是岸，反而拉来顾杰，将原本已经被折腾得七零八落的阪泰大盘进一步带入混乱......
尤劲那“我看你胡闹到几时”的心态，终究崩成了“我看谁闹得过谁”。
扪心自问间，尤劲不禁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在阪泰这块项目上大捞特捞时，没有去顾及方元生的感受。
凭着尤劲的手腕，于独占品线期间，让方元生在没有掌控权的状态下，别生出明显被架空的感觉，并不难。
不影响实际利益、或是对实际利益触动不大的事情上，象征性地接受部分方元生的指示，或许独占权就不会被收走。
即便到了独占权被收走之后，尤劲亦有能力在幕后做些动作，让方元生于业务推进中品尝到一点成就感。
只是，从介入阪泰这门生意至今，尤劲面对方元生时，一直维持着“乖乖站一边看我表演”的作派，这才让一心想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元生因心理失衡，而走出了如今的步步臭棋。
当真是不了解方元生这个人的话，尤劲此时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偏偏他一直足够了解方元生，却把两个人的关系、以及这盘起家的生意处理成眼前田地......不该，实在不该。
挽回的时机，从顾杰掺进漩涡后，已然彻底不再。
毕竟，方元生现在也不可能将刚刚拉入混战的顾杰再一脚踢走。而这门生意，必然会继续在这混战中越搅越乱。
望着方元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出入口，尤劲的喉头有些发堵。
他开始怀念起重来之前，那个与自己长久融洽的方元生。
尽管后来回想这份融洽时，尤劲明白正是自己对方元生的言听计从，才换来了这种融洽……可那和谐的感觉，终究是暖心的。
那时的方元生作为内地阪泰业务操盘手，并未做出过什么出彩的举措，他只借着数码相机市场崛起的势头，获得了理所当然的成果。
而他也和大多数借势而起的人一样，人之常情地将这成果当成是自己的功劳，且乐在其中。
彼时春风得意的方元生，整天都挂着故作谦和的微笑。
那样的微笑于重来之后，只有在方元生初到第一百货的几天，才出现过......以至于此时的尤劲，只记得方元生曾经那样笑过，却记不清那个笑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直到刚刚训走方元生前，关于这些年自己对他的“压制”，尤劲并没什么歉意。
只因一直以来，尤劲都自恃对阪泰项目的诸多贡献，而在潜意识内居功自傲。
但细细想来，他所做的这些“贡献”，并不是方元生想要的。
反省中，尤劲想起了小时候社区纳凉歌咏晚会的一桩轶事。
那晚，有个喜好唱歌、且期待展现自我的小姑娘，求着妈妈带她去歌咏晚会表现一下。
想不到这位妈妈去填报名表时，填的是自己的名字。
而后，有着半专业水准的妈妈，台风稳健地来了首《血染的风采》，一举夺魁。
拿着作为奖品的两支花露水，那位妈妈还一脸欢喜地问女儿：“妈妈得奖开心吗？”
小姑娘哇得一声，哭着跑回家了。
再回想这些年来自己在方元生面前的表现，尤劲自认与那个自以为是的妈妈无甚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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