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部长
彩赞此番产品经理岗的招聘条件，并不太高：五官端正，专科及以上学历，三年以上的营销业务类工作经验。
涂文海在简历上的证件照，显然是几年前颜值巅峰时留下的美好影像，虽也憨厚，却不像眼前这样一看就很落魄。
学历方面，当年夜校的占比很高，涂文海也算达标。
能让他跻身面试名单的关键因素，就是简历上长达九年的业务员生涯。
此时，听涂文海描述完他这所谓的业务员究竟是干的什么活之后，尤劲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涂文海原先供职的机床厂，生产的算是特种设备，他们的客户就是固定的几家，数年不变。
这样的产品，几乎没有什么开发客户的意义，能发生的业务，也就是那些固定客户会偶尔购买一些耗材和备件。
而涂文海这个业务员，做的工作更多是售后维护：客户的设备有故障了，他去排除，客户生产线有新人了，他去培训一下设备使用。
这，根本就是位纯粹的技术人员。
意识到“货不对版”，尤劲礼节性地询问了涂文海几句，而后放下表格......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诚恳地作出总结：“涂先生，比起跑业务......我觉得，还是别放弃你的老本行。”
涂文海也是不转弯：“我的老本行，就是跑业务。”
尤劲被涂文海蠢得一愣，本能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就放弃吧。”
涂文海的脸上，顿时涌出难以言喻的失望，惨然到尤劲都因不忍而立刻避开了对视。
片刻后，自觉言语欠妥的尤劲，赶紧作了修饰：“涂先生，我的意思是，彩赞现在要让产品经理去谈的业务，和你原先的行业之间跨度太大......所以呢，我建议你还是应该在自己更熟悉的领域里去寻找机会。”
说完这些，尤劲仍是不想去看面前那张失落的脸，他甚至不好意思说出“请回吧”这种话......
斟酌一番后，他强笑着说出了自认最为温柔的告别辞：“暂时，先这样......以后，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再谈谈。”
面前这个初次相见的涂文海，尤劲可以肯定自己对他并没什么欣赏或好感，可不知为何，尤劲是真心不愿去拒绝此人。
此时，他心中甚至开始为没有给涂文海倒一杯水而觉得抱歉。
但无论如何，为彩赞招聘人才这种正事上，尤劲的判断力不至于被心中的莫名不忍所扰乱。
无言稍许后，涂文海终究口称“打扰”，离开了。
没有留下涂文海，是尤劲看不上他展现出来的职业特质......而被马志远安排在十点面试的那位，尤劲是看不上他的全部特质。
看不上，倒不是那人的长相或着装有什么问题。尤其是着装，他和尤劲一样，在这大夏天，都是西装领带。
问题是，尤劲能捂着这身行头，是因他最近在工作日几乎不到室外，只来往于冷气很足的车内或办公室。
而那一位，老远就看得出满头大汗。
那人在马志远那边领表格时，尤劲就远远看着他一直在鞠躬，脸上的表情，恭敬到有些谄媚。
尤劲最看不上的，就是这副谄媚的样子。
直到那人走到办公桌前，叫了尤劲一声“前辈”、并鞠了个躬后，尤劲才恍然大悟：日企混久的人。
那位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上表格，尤劲自是一本正经地双手接过......一看，这个叫田源的人，果然是在一家尤劲从未听说过的日系化妆品公司，做了三年的营业担当和两年课长。
田源见尤劲放下表格对视过来，立即致以了极其谦卑的目光：“前辈，请问怎么称呼？”
“尤劲。”尤劲推了一张名片到田源面前。
随即，尤劲只觉得自己推过去的仿佛是张中了一千万的彩票......就见田源稍稍端详名片内容后，两眼居然发出了夸张的光芒，连持着名片的双手，都有些微颤。
尤劲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像行业，大型日企的员工见多了，却从没见过田源这样浮夸的角色。
紧接着，田源就唰得一下站起身，亲切而激动地喊道：“原来是部长大人！”
“还能是部长小孩么？”尤劲干笑一声，压手示意田源坐下，“田先生，你在以前公司都做到课长了，怎么会对我们彩赞的产品经理岗感兴趣？”
田源被尤劲那个“部长小孩”呛得有些尴尬：“以前的公司，都快要关门了，课长有什么用......”
尤劲一皱眉：“日资化妆品公司，快关门了？”
田源显得愈加尴尬：“其实，是假洋鬼子。我们社长是中国人，他在RB注册了一个品牌，主要想做的，也是中国市场。”
“哦，不是正宗日企......但我看你这作派，倒是很正宗么。”
“让部长见笑了......主要是以前公司的社长，他的作派比RB人还要RB人，对我们的言行要求也比日企还日企......所以，习惯了。”说到这里，田源忽然换上了惶恐的表情，“部长看不惯的话，我随时可以改。”
“我现在还不是你的部长，你不必为我改变什么。”尤劲摆摆手，接着问道，“你作为营业部的一位课长，算是原来那家公司的销售骨干吧？”
“这是当然......其实，我当上课长的这两年，营业部长的位子一直空着......我觉得，我们社长就是为了避免给我升职加薪，才让我长时间顶着课长的头衔，去做部长的事......”
尤劲笑了起来：“搞了半天，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部长咯？”
天源居然跟着笑了起来：“哪里哪里......”
于是，尤劲笑得更放肆了：“你都做了两年的部长了，我才当了两个礼拜......要不，你坐我的位子吧？”
田源似乎这才听懂尤劲是在触他霉头，赶紧讪笑：“不是，怎么能和部长比......”
尤劲的笑脸收了起来：“我想知道......你这个业务一把手，是怎么把老东家运作到快关门的？”
“这个......可不是我把老东家运作垮的......”田源满脸冤屈，“是我们社长，做的产品定位太高，又没有足够的推广预算，普通商超他不肯进，高端商场人家又不让我们进场......做了几年，就这样不上不下的，要不是我谈了几家企业做礼品赠品，公司早就关门了......”
“哦......”尤劲点点头，“是产品的问题，还有你们社长的问题，你，是没问题的，对吧？”
“我当然有问题！”田源察觉尤劲话锋不对，赶紧正色道，“我发现社长的思路有问题时，应该及时让他修正......其实，我劝过他无数遍了，他不听，我是真没办法......”
尤劲继续点头：“嗯，你是对你们社长监管不力，负有领导责任。”
“部长，也不是这么说......”再被触了霉头，田源倒也不慌乱，“通过这几年不太顺利的职场经历，我算是领悟到一个道理......入对行、跟对老板最重要。”
田源这句话是没错，可在当前的语境下，显然就是在说他的才能，被之前的公司和老板埋没了。
尤劲的表情，已然很冷淡......可这并不能阻止田源继续说：“其实，我讲的这些，也是刚刚领悟到......”
“哦？”
“部长才几句话，就看出了我之前几年是在虚度光阴......”
“才几句话，就否定了你几年的人生......”尤劲似笑非笑地打断道，“我也是刚刚领悟到我是个这么不会说话的人。”
“不是......我是觉得凭借部长的慧眼，一定能给我指一条正确的路，一定能让我达到新的高度......”
“新的高度......”尤劲再也难掩嘲讽，“当我是卖内增高皮鞋的？”
“我的意思是，我如果站在部长的肩膀上，一定能看到......”
“你......还要站在我的肩膀上？你是我养的鹰么？”尤劲彻底失了耐心，“可以了，我觉得，我已经很了解你了......小田君，回去等通知吧。”
这明显是回绝的话，却让田源露出了欣喜无比的神色，他起身就给尤劲深深鞠了一躬，并满怀感激地来了声：“谢谢部长！”
尤劲想问田源：你不会是以为我对你很满意吧？
这话，尤劲着实问不出口，他只能苦笑：“走好。”
自以为是、推脱责任、背后指摘、逢迎谄媚......田源这一堆足以说明人品缺陷、且都玩得不怎么高明的特质，很让尤劲反感。
何况，这么个有人品问题的人，洞察力还不行......明明是在点他的话，他还当补药受用了......
望着田源离去的背影，尤劲不屑地嗤笑一声......仅仅两秒之后，他的瞳孔猛然收缩起来。
田源过来时走路的样子，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拖着脚走的......可他此时离去的步伐，分明沉重而沮丧。
如果此人真是像他先前表现出来的一样自我感觉良好......为何会沮丧呢？
察觉到这点，尤劲怔了片刻，而后不禁冷笑起来：一个擅于谄媚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没有洞察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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