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丑态
方元生离开楼道中的吸烟点时，一直在摇头。
今夜的尤劲，于方元生眼中既可怜又可悲......当然，还有可恨。
方元生恨其在过去的12个月中，只顾着捞取利润，却放弃了巩固他在淞海的市场占有。
因而，方元生并不同情此时被严峻现状刺激得瑟瑟发抖的尤劲。
只不过，对于尤劲那病急乱投医下，提出要独占数码系列的想法，方元生在犹豫。
他在犹豫，是不是真要去坑尤劲一回。
和尤劲交锋这一年中，方元生自知有多狼狈。独占数码系列——这个方元生眼中完完全全的吃人坑洞，他很想看着尤劲跳下去，欣赏着尤劲在坠落中的失魂落魄，来出一口胸中恶气。
可他仔细想想，尤劲这一年来，虽说行事诡诈、手段阴损......可说到底，尤劲只是将其个人利益放在了优先于大局的位置。
在商言商，这没什么错。
又何况，尤劲只要明确承诺的事情，全都做到了。要说他没做到的，只是方元生的一些期望。
而方元生的期望，本是建立在尤劲已经做到的事情上才进一步产生，如果不是尤劲在一开始的力挽狂澜，那些期望根本无从谈起。
这么想着，方元生又不忍看着尤劲往坑里跳。
尤劲独自留在吸烟点，听到方元生的脚步声完全离开楼道后，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后整个人都慢慢蹲在了地上。
他不是反胃，而是在笑。
之所以要装出这副走投无路的“丑态”，是因尤劲觉得在过往的交锋中，自己对方元生的压制太过强势......
如果，今次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去提出包销数码系列的建议，方元生很有可能会暂持观望态度。
虽说在这个时间点，尤劲提出有目标地包销数码系列，很能吸引方元生，但目前数码型号的滞销状况，于方元生来讲并非亟待解决。
是方元生想做、却非必须要做的事情，若是尤劲显得过于殷勤了，在尤劲身上“吃亏”太多的方元生，必然会疑窦丛生。
而数码相机市场的崛起，就在这一年当中，只要大家都看到起色了，尤劲的提议再也不可能获准。
他于今夜那错乱的谈话思路，是装的，那病急乱投医的吃相，也是装的。
尤劲就是要方元生认为他的提议是慌乱中的昏招，而快刀斩乱麻地答应下来。
如今，自己装出来的假象，明显骗到了对方，他如何能不笑？
第二天晚上，方元生再度被拉到吸烟点时，他眼中的尤劲，就像个典当完全部身家、意在殊死一搏的赌徒。
方元生暗叹一句“自掘坟墓”之后，放下了心中的犹豫和不忍。
“阪泰品牌的所有数码型号，一年五百万的提货目标，保证金二十五万，六十天账期，你敢做么？”方元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觉得尤劲绝不可能应承的数字。
“还所有型号......”尤劲嗤了一声，“不就是一个三个月才卖了百把台的DGT100么？”
“你昨天自己说的，阪泰的全系列数码型号。”
“是，是我说的......你说五百万一年......”尤劲抬头看向天花板，一副正在心算的样子，“一个月就是四十万出头，差不多......就是一百台DGT100......”
方元生不想听尤劲抱怨目标不切合实际，便半是解释、半是定调地顶了一句：“如果没有量的飞跃，公司不可能同意把部分型号让给某家经销商独家经营。”
尤劲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继续着心算：“保证金二十五万......二十五万......劲享的帐户上，现在有一百万......”
方元生被尤劲念经似地自言自语弄烦了：“你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尤劲摆手拦住了方元生的抱怨：“一百万......就是四个二十五万......”
“你不想好好谈的话......”方元生翻了个白眼，可他刚刚想说“我走了”时，双肩忽然被尤劲死死扣住。
随即，方元生就见尤劲直愣愣地瞪着两眼，紧咬着牙关，用一副输红眼的人借高利贷时的吃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付你......一百万保证金，你给我四年的数码全系列独家经销权。”
方元生从未见过尤劲的这种丑态，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挣了挣身子，却完全挣不开。
“你疯了？你是要把这一年挣到的钱，全都往水里扔？！”
“不一定是往水里扔，我觉得......我觉得我能做到。”说这句话时，尤劲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下一把开出来的一定是大”那样。
方元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知道此时自己是在感到悲哀，还是想笑：“你就算要赌，赌个一年也就好了......”
“赌一年？”尤劲的两眼之中，立时流出几分怨气，“我要是赌赢了，一年之后，你再和现在一样，把我从旺座上赶下来？！”
自认是在好意相劝的方元生，被尤劲这小人之心的反问直接气笑了。
这一阵笑中，尤劲在方元生眼中的可怜之处立时散尽，剩下的，只有可恨。
方元生迎上尤劲的逼视，难掩嘲讽地回道：“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就算到了现在开始后的第四年，数码系列也不会有太大起色，你确定要把全部身家扑上去赌一把？”
尤劲继续直勾勾地瞪着方元生，脸上闪过几丝犹豫后，有些嘶哑地开口道：“这四年，不但要保证我独占数码全系列，也不许有人动我现在这三家店。”
“这三家店你只要好好做，没人会来动。至于你要四年的数码全系列独家经销权，这肯定要开会讨论。”方元生勾了勾嘴角，“但我可以保证，这个提议肯定能得到支持，要讨论的，只是之后几年的提货目标。”
说到这里，趁着尤劲手上松劲，方元生挣脱了被抓握着的双肩，又接着道：“你自己回去好好考虑考虑，真决定要这么做的话，我来联系会议。”
“你......明天就去联系会议。”
“不再考虑一下？”
“不考虑了......反正只要三家店在，我......我饿不死。”
方元生点点头：“那就等我通知吧。”
隔天，即等来了通知。
再过后一天的下午，尤劲、方元生、协丰阪泰事业部内地分部的部长华森，三人就坐在了协丰的会议室中，正式讨论起了这件事。
其实，在通知尤劲开会之前，华森和方元生已经就尤劲的提议和香港总部作过了沟通，并有了明确的方案。
此时把尤劲叫来，与其说是要与其讨论，不如说是向他宣布协丰的内部讨论结果。
所以，在华森一番对尤劲想法的认同鼓励话语之后，方元生就直接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首年，也就是2001年7月1日至2002年6月30日，协丰总部认可方元生提出的五百万金额目标。
而到次年开始，如果劲享想要独占阪泰数码产品线的内地市场，则需对应阪泰当年推出的所有产品型号，每一款都达到月均一百台的提货量。同系机型的新老换代产品，按一个型号计算两代机型的总量。最终考核依据，为目标金额。
也就是说，比如在2002年7月1日至次年6月30日，阪泰的数码产品线有售价2000元的A型和售价4000元的B型，共两种型号，那么，尤劲在这一年的提货任务即是：（2000×100+4000×100）×12=7200000元，若是A型没到月均一百台，允许用B型弥补，只要总金额达标即可。
这个算法，是方元生用了一晚上想出来的。
他觉得，按照阪泰的品牌力和未来几年数码相机的市场前景，每款型号每月能出货一百台，已经是个理想数字。
这个理想数字，内地的华森和总部的老板也都认同。
方元生主动排除了市场有爆发性增长的可能，但他并不完全否认市场会稍有起色。
他之所以按照型号数量来考核，就是考虑到如果数码相机的市场需求有上升趋势，厂商势必会增加产品线来对应各种消费需求。
尤劲听方元生介绍完了目标考核方式，拿着纸笔开始独自演算......越算，他眉头皱得越紧。
忽然，他松开握笔的手，随即啪得一声将手掌拍在那张草稿纸上，将华森和方元生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华部长......”尤劲强挤一丝笑，对着华森点点头，再看向方元生时，脸色已然不善，“假设2004年推出五款型号，均价3000，那按着方经理说的公式算法，我那一年里的提货任务要一千八百万？”
尤劲这笔账，算得没错。
倘若数码相机市场没有出人意料地爆发，方元生给尤劲挖的坑，也确实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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