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领导
待尤劲挑明了邀请方元生的目的后，方元生说什么也不肯配合。
只可惜文文弱弱的方元生，根本犟不过尤劲。
尤劲把所有年货袋子都提在一只手，以腾出另一手，硬揽着捧住个泡沫箱的方元生，像绑架一般，将其架到了自己家门口。
叫开门，还不等看着方元生有些疑惑的倪小芬问话，尤劲便主动介绍道：“妈，这是我现在工作单位的领导、方总，今天赏脸来我们家吃年夜饭。”
听到此话的尤荣也迎了出来，一看方元生的样子，大概是和他想象中的领导不太一样，眼中亦有些疑惑。
片刻后，自觉失礼的尤荣又赶紧笑道：“欢迎，欢迎领导......请进，请进。”
事到如今，方元生走也不是，只能一边硬着头皮口称“打扰叔叔阿姨”，一边要往里走。
尤荣和倪小芬，正是受愚昧文化传播毒害最深的一代，意识中有着深深的“北匪南诈”概念。
两人一听方元生的口音，眉头皱得更紧了。
以至于尤劲把往里走的方元生一把拽回来，勒令其换鞋再进时，尤荣和倪小芬都只是呆呆看着，而没像往常一样客气几句“不用换了”之类的话。
尤劲自然看得懂父母的疑惑，他一边弯腰脱鞋，一边尽量不显刻意地接着介绍道：“方总是香港同胞，香港回归后，读完大学的他也迫不及待地回到祖国怀抱，积极投身到经济建设之中……”
一听这话，尤荣和倪小芬脸上的怀疑神色果然消退了下去。
看方元生斯斯文文的样子，和尤劲的简介尚且吻合，想着自己儿子也实在没什么值得诈骗犯惦记的，尤劲父母的热情态度终于真诚了起来。
方元生探头找到厨房，就抱着一箱海鲜走了过去，倪小芬怎么客气也劝不住方元生要一起帮忙的行动，四个人便全挤在了并不宽敞的厨房内。
尤荣和倪小芬从没见过方元生从箱子里拿出的二头鲍和发完的鱼翅，再听尤劲介绍了这些东西的价值，不由地咂嘴赞叹起来。
尤劲在厨房，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他只是作出一副忙碌的样子，以显得自己不是个饭来张口的懒汉。
尤荣和倪小芬，自是各有各的活。
方元生，则干着刷鲍鱼之类只有他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
几人闲扯一阵，熟络之后，话题就具体了起来。
尤荣干咳一声，首先问出了此时心中最大的疑惑：“方总，你们香港人，是怎么进入第一百货这种国营企业的？”
“爸，人家方总什么时候说过他是第一百货的人了？”
倪小芬一听，觉得不对：“你天天在第一百货上班，方总是你的领导，当然......”
“我是天天在第一百货上班，但我已经不是第一百货的人，现在聘用我的单位，是方总他们的香港协丰洋行集团。”
“什么？！”尤荣和倪小芬，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厨具。
倪小芬的嗓门大了起来：“你好好的国营单位工作不要，去给私人打工？！”
尤荣想开口，可能碍于身边的方元生，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货那些老师傅也就两三千一个月，方总给我开出每月一万的工资，我干嘛不去？”
“多少？！”倪小芬的嗓门更高了。
尤劲看向方元生，意思是：你来说。
方元生只好硬着头皮回道：“一万......一个月......”
尤荣和倪小芬所在的国营工厂，传闻厂长的年薪不过十万，此时听到儿子的薪水比他们这个千人大厂的一把手还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过了一会，尤荣把尤劲拉到身边，轻声问了句：“你拿这么多钱，都要干些什么事？”
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凭尤劲的水平，除非违法乱纪才能拿到这么多钱。
尤劲被问得很没面子，回话有些阴阳怪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是站在第一百货卖卖机关枪手榴弹。”
方元生听着不像话，干咳一声抢过了话头：“想不到小尤在家也喜欢开玩笑......叔叔阿姨，我们协丰是阪泰相机的总代，小尤是我们现在的金牌导购。”
“金牌导购，能一个月拿一万块？”倪小芬还是不太相信。
“其实说底薪，只有一千多，能拿一万一个月，全凭他自己的本事。”
尤荣皱起了眉头：“你们是个人承包制？”
“什么制？”香港长大的方元生，从没听说过那个名词。
于是，尤劲又把话接了回来：“不是承包制，我哪里敢搞承包，亏本了怎么办？”
这话，尤劲是故意指出了父母的担心之处。
而后，他接着说道：“不过，和承包制一样的是，协丰也讲究多劳多得。现在我卖出一台相机，就有五十块的奖金，一个月能卖个不到两百台货，自然就有八九千的奖金。”
这么一解释，尤劲这自称一万的月薪就合理了。
可即便如此，尤荣和倪小芬还是认为儿子辞去国营单位的工作欠考虑，因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厨房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方元生到这会，已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尤劲无数遍。毕竟比起现在的尴尬局面，他宁可一个人在住处单吊着。
直到六点开饭，压抑的气氛还在。
各人面前都斟上酒后，尤荣先对着方元生举了举杯，作出个“请见谅”的表情。
然后，再看向尤劲时，尤荣的脸色已然严肃：“尤劲，人家方总这里给的待遇再好，你也不能光考虑眼前啊。”
倪小芬接话道：“第一百货这旱涝保收的单位，你说辞就辞，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翅膀真的硬了是吧！”
话头的发展方向，完全符合尤劲的预计。
面对父母的质问，他豁然一笑：“我就是考虑长远，才去方总手下的。”
倪小芬眼一瞪：“比国营单位还长远？”
尤劲叹了口气：“我们也不说很远，就说到我结婚的时候......”
“哦，我忘了我是个有儿媳妇的人了。”尤荣适时嘲讽了一句。
“不管你忘不忘，将来总会成为一个有儿媳妇的人。”尤劲也不敬谁，自顾自地一口喝完了面前的啤酒，放下酒杯问道，“到时候，你们的儿媳妇，住哪？”
“尤劲，你问我们这话就没出息了，我和你妈，都没靠过父母。”
“我也没说要靠你们......但是，现在的国营单位没有福利分房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倪小芬又抢白道：“你老老实实留在第一百货上班，现在开始每个月存1500在我这里，存到你二十五六也有个十万出头了，到时候还怕买不到房子？”
尤劲心想，十万出头到时就够买个厕所，嘴上只能回道：“现在方总这里直接能给我提供住房，我为什么要过得像要饭的一样熬到二十五六呢？”
尤荣不屑地顶了一句：“尤劲，说你幼稚，你还不承认。你说的，是单位给你的单身宿舍吧？这和你存钱买的房子是一回事吗？我跟你说，这个社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尤劲干咳一声：“爸，你们单位现在的单身宿舍，发产权证给住进去的人吗？”
没等尤荣回答，倪小芬回道：“什么？产权证？做梦想屁吃！”
尤劲笑笑，转脸看向了方元生：“方总，你答应今年分我的房子，是有产权证的吧？”
方元生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倪小芬和尤荣，顿时都愣住了。
尤劲接问方元生道：“方总，答应我的，是在杂技馆旁边的一套二室、一套一室......我没记错吧？”
方元生干笑道：“放心，你是我们协丰阪泰事业部内地市场的开拓功臣，答应过你的事，我们一定办到。”
尤劲点头算是谢过方元生的配合，而后看向自己父母，微笑着问道：“这个待遇，还不值得我目光短浅一下？”
尤劲现在这个家，离市中心大概十公里，他说的杂技馆，就在从这个家到市中心的半路上，地段相当不错。
当年房价确未起飞，但凭着尤荣夫妇两人这些年的积蓄，连杂技馆旁边的一室一厅都买不起。
问题是，尤荣厂里的车间主任都没这种待遇，他又怎么相信尤劲现在配得上这种福利：“方总，我家尤劲能作多大贡献，我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你们给他这么高的工资，还给他两套房？”
这问题，事先没排练过，尤劲便抢在方元生之前开口了：“爸，你一个月，为厂里创造多少效益？”
“我们工人的贡献，不是能简单用金钱衡量的……”尤荣着实有些支吾，也很少有哪个工人能回答自己每个月会产出多少效益。
“我现在为公司的贡献，就能简单地用金钱衡量。”说到这里，尤劲看向方元生，意思是“该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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