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虫子
沿着步行街往东走到尽头，即是江滨。
天色并未全暗，西晒的日头刚好被江堤西侧的高楼遮挡着。
徐徐晚风，将此时的江滨，拂成了夏日里最为舒适的露天场所。
从餐厅一路走来时，尤劲只问了一句话：“你的留学计划，已经决定了是吧？”
李凝思“嗯”的那声，显出了几分犹豫。
之后，便是静默。
直到两人靠上江岸的护栏，李凝思捋了一下被风拂乱的发丝，才轻声说了句：“我有点......不想走了……”
尤劲误解了这“不想走了”的意思：“累了？那就再找个地方休息下。”
“哪有那么容易累的......”李凝思被尤劲牛头不对马嘴的搭话逗笑了，而后，她一脸认真地望向了尤劲，“我是说，我还是想留在淞海读大学。”
尤劲一怔，神情纠结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
看着尤劲有些傻愣的样子，李凝思莞尔之后，转脸望向江面才回道：“因为......我找到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话，毫无疑问地使得尤劲的心潮再次澎湃起来。
如此语境，李凝思所谓留在淞海的理由是什么，在尤劲想来，实在不用去猜。
尤劲是个敏感的人，敏感到常常被别人笑指“你想多了”。
但此时的气氛，李凝思的话，几乎称得上是明示。尤劲只觉得，李凝思已然有些隐性表白的意味。
心飘然间，尤劲居然忘乎所以地一手搭上了李凝思的肩头。
只不过，在下一秒，他的手就被狠狠地打了一下。
李凝思挣开尤劲的臂弯，显然是生气了：“你干什么？！”
尤劲一愣，随即做了个鬼脸：“看到你肩膀上有只虫子，我才......”
李凝思被尤劲的鬼扯气笑了：“我看，你就是那只虫子！”
“我是那只虫子的话，现在已经被拍死了。”
“为什么？”
“因为，我宁可被拍死，也舍不得从你身上飞走。”
这话，尤劲自己都说得脸红。
李凝思很是窘迫地干笑几声，随后气哼哼地质问道：“你中专读的是什么专业，能把一个老实人在两年之间变得这样油嘴滑舌？”
“好像，是营销专业吧。”尤劲还真忘了自己在中专具体的专业名称了。
“营销？营销什么？”
“营销所有值得营销的......包括我自己。”尤劲用着无邪的表情，说出了这么句无耻的话。
李凝思白了尤劲一眼：“营销的手段再高超，如果手里的产品太差的话，也是很难成功的。”
“既是值得营销的产品，就没有好与差之分，只看有没有能够打动客户的点。”
“然而，客户需求需要深入调研，不是靠造产品的人拍脑袋猜出来的。”
尤劲本要继续开口，可思忖间，他忽然觉得不对：“你读的又是什么高中，还会教你这些？”
问话间，尤劲看着李凝思的两眼，瞳孔逐渐收紧。
关于营销的话题，刚刚谈得很浅。可尽管如此，尤劲仍不认为99年的李凝思能跟上节奏。
李凝思却嗤笑道：“学校里没教的，我就不能略懂一些了？”
这话，倒也不好反驳。
李凝思早在初中时，就在钢琴舞蹈这些课外项目中拿到了很高的等级证书。这样一个有着惊人学习能力的女生，在高中时期略通些其它的课外学识，的确不奇怪。
此时，尤劲不得不在心头感叹，若非自己是带着2018年的意识回到1999年，今天就算成功邀约了李凝思，聊起来也跟不上这个女孩的节拍。
17岁的躯壳中，尤劲这个三十好几的老男人，与面前这位高二女生对起话来，只要谈的不是“丝袜为什么会湿”这种奇怪的话题......其它时候，他并找不到“欺负”小女生的优越感。
或许，当初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正是由此而生。
李凝思清纯可人的外表下，分明隐藏着极其超然的智慧，超然得让旁人对她稍加了解后，便自惭形秽。
眼见尤劲发呆良久，李凝思有些好奇：“怎么不说话了？”
回过神来的尤劲叹了口气：“说不过你，有什么好说的……”
看着尤劲故作可怜的样子，李凝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装！”
“装？要装的话……”尤劲嘿嘿一笑，随即真的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啊呀，又有只虫子！”
“不许碰我！”李凝思吓得赶紧护住双肩，跳开到一边。
KTV出来时，是五点，吃过饭再走到江滨，就到了六点。
尤劲只觉得腕表上的分针，走得如同秒针一般匆匆，转眼间，已经是七点了。
是该往回走的时间了。
好在，既然当初是初中同学，两人的家并不算太远。
从市中心回家，自然是搭乘同一班公交。
99年的公交，还分为空调车和普通车。已过了下班高峰，只要再选择乘坐票价稍贵的空调车，空位就很多了。
上了一部空调车，两人自是坐在了并排的两个座位上。
毕竟车厢的环境还是比较密闭，前后左右都是固定的人，尤劲接下来的言行，就不便太放肆了。
偏偏李凝思也不开口，车都开了几站路，两人依然什么话都没说。
尤劲只是时不时地瞟李凝思一眼，可瞟着瞟着，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李凝思被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你身上，真有只虫子。”
“你这骗人骗得真没水准。”
“真的。”
“才怪！”
“真的。”
“骗人......”
“唉，不信算了。”说这句话时，尤劲还特地把身子移得离开李凝思远一些，像是害怕虫子爬到自己身上似的。
“真......真的？”
尤劲瞥了李凝思一眼，没回话。
“我在问你，是不是真的？”追问时，李凝思已然有些紧张了。
虫子这东西，大多女生都会发怵的。
尤劲，却还是没有回话。
李凝思有些讨饶地拉了拉尤劲衣角：“是什么虫子......”
“不认识，不过......还挺大的，和一块钱硬币差不多。”
听到尤劲对虫子体型的描述，李凝思的脸色立时变了。
“帮我......帮我捉走，好不好。”
“不捉。”
“捉嘛……”不管情不情愿，李凝思也只能撒娇了。
“那你别动。”
李凝思颤了一下：“那你不许碰我......除了捉虫子，什么也不许做......”
尤劲嘿嘿一笑：“防范意识还挺强的。”
“你快捉呀！”李凝思有些急了。
“好，你别动。”
“我不动，但不许你碰我。”
“好好好......”应声间，尤劲猛地伸出手去，准确地捏开了李凝思的发夹，一下子摘了下来！
这年的李凝思，是分着头路的短发造型。夹着一侧刘海的，就是被尤劲摘走的那只发夹。
尤劲摊开手，展示着那只七星瓢虫造型的发夹，得意而诚恳地问道：“没骗你吧，一块钱大小的虫子。”
这下，李凝思真是气到了。
没有一丝犹豫，她便伸手去夺尤劲掌心的发夹。
尤劲并没有立刻合拢掌心来阻止李凝思抢夺掌中物，可他的五指，还是收起来了一些。
李凝思的小手探过尤劲的指尖，刚刚触摸到自己的发夹，她的整只手，便被尤劲牢牢抓在了手里。
再想把手抽走，就抽不动了……
李凝思恶狠狠地瞪向尤劲，尤劲却把脑袋别到了另一边，不再看她。
前一次两手紧握，还能说尤劲是为了拉住作势要走的李凝思。
这一次，分明是个连环计，尤劲就是为了去握李凝思的手。
看穿尤劲用心的李凝思，又抽了几下，还是没能挣开后，她冷哼一声，索性松劲放弃了。
如果李凝思是只壁虎，被捉牢的手是尾巴的话……此时的李凝思，大概已经断尾逃跑了。
只是，李凝思手一松劲，竟被尤劲的指尖探进了她的指缝。
终于，两人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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