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胡乱想着,行了不到两刻钟,到了一座古朴庄严的宫殿前,殿门匾额上写“集英殿”三个大字。
太祖时定讲武殿为殿试处,神宗熙宁三年年改为集英殿。自此,集英殿成为了宋代殿试的专用考场。
殿试虽是皇帝主持的最高一级考试,但在实际运作过程中,皇帝往往会临时选定一些官员来办理殿试的具体事宜,这些官员统称为殿试官。据记载,殿试官的组成主要有:编排官、封弥誊录官、对读官、初考官、覆考官、详定官……等共计三十一人。
举人纳试卷,内臣收之;先付编排官去其卷首乡贯状,以字号第之;付封弥官誊写校勘,用御书院印;始付考官,定等讫。
进皇宫前早有禁军兵士仔细搜检,进集英殿倒是免了此节。当然,过了省试已博得了进士,没有谁会想着夹带舞弊。再者,殿试是皇帝出一道策问题,绝无泄题无能,便是想舞弊也没有路子。
集英殿并不太大,正堂大概有一个半篮球场大小,连着两旁廊道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小几。一众进士在宦官的引领下按着座号入位。
几凳稍矮,坐着极不舒服,新科进士们却不敢妄动。在如此神圣庄严之地,且有一干朝堂高官盯着,最要紧的是给大佬们留个好印象,再如何难受也得将受着。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这等大阵仗下还能从容淡定就不是官场菜鸟了,便是王棣也感觉到手心沁了一层细细的汗渍。这种压迫的氛围在皇帝到场时达到顶点。
“皇上驾到……”
大宋朝不像辫子朝那般在皇帝跟前动辄下跪叩首山呼万岁,但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
在私下的场合,宋朝官员与皇帝见面,行揖拜礼,而非跪拜礼。如果是大朝会(通常在元旦、冬至等重大节日举行),自然是极尽繁文缛节,少不了臣向君跪拜的礼仪;但日常的常朝会,则不需行跪拜之礼。理由是《宋史·礼志》将“朝堂行私礼,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谈笑喧哗;入正衙门执笏不端;行立迟缓;至班列行立不正;趋拜失仪;言语微喧;穿班仗;出阁门不即就班;无故离位;廊下食;行坐失仪;入朝及退朝不从正衙门出入;非公事入中书”等十五项行为列为失仪,“犯者夺俸一月”。由此看来,宋臣常参时并不行跪拜礼。
老百姓见了皇帝,也不一定要下跪。真宗皇帝西祀汾阴、途经泰山脚下被当地民众围观——“大中祥符间,章圣祀汾阴,至泰山下,聚观者几数万人,阗拥道路,警跸不能进”。显然,这并不是官方组织的跪迎,所以秩序非常混乱。仍是真宗,咸平四年八月,“上观稼北郊,宴射于含芳园。都人望见乘舆,抃跃称万岁”。开封市民看到皇帝的乘舆,只是欢呼雀跃,而不是惶然跪倒。
行揖见礼罢,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今日为国抡才,群贤毕至,联心甚慰,天下英才尽入联彀中也。”语调轻快,隐隐有雀跃欢喜之意。
王棣坐在第一排,入座时飞快地向上望了一眼,皇帝好年轻,朝气蓬勃的脸庞上仍有些许稚嫩,只是身形削瘦了些,显得营养不良。其时,皇帝恰好将目光投了过来,明亮清激,充满希翼。王棣没有躲闪,静静的与皇帝对视了须臾方落座。
赵煦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这可是他首次单独主持殿试,帘后无人,心头轻快呀:“李阿公,开始吧。”
李宪躬身答应,将黄帛卷轴递与身前宦官:“童贯,宣读圣题。”
王棣心下一凛,忍不住向上瞥了一眼,见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内宦,样貌很是“与众不同”。此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魁伟,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颐下居然生着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根生不像是阉割后的宦官。王棣晓得他年近二十岁才净身,大概才与寻常内宦大不同。
童贯打开卷轴,声音宏亮,贯透大殿:
“尝闻汉兴四十余年,孝文专用德化,遂能移风易俗,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至刑措。章帝继建武永年之政,事从宽厚,人賴其庆,郡国所上符瑞,合于图书者数百千所……”
宋代殿试策问的题目一般由皇帝亲定或由翰林学士、知制浩等官员奉命拟定,然后呈皇帝御批后执行,基本都是以皇帝的口吻向考生发问,直接反应了皇帝的意志。以提问者动机和目的划分,策问主要有以下几种:放低姿态,礼贤下士;直陈弊政,广开言路;陈时事现状,寻经世之才;抒发内心,寻求共鸣。
这道策问题便是如此,借陈述汉文帝和汉章帝的治下面貌,来表达渴求盛世之治的愿望。不一定是寻求实实在在的方略,更多是想从考生回答中得到情感上的共鸣。
少年皇帝首次主持殿试,出的策问题倒是中规中矩,这样的题目并不难答。
对于有资格参加殿试的考生来说,掌握策文的格式来写作并不难。难的是在策文中既要言之有物、鞭辟入里,又要对皇帝及朝政进行歌颂和赞美。说白了就是让皇帝觉得你既有真才实学,又对他非常的欣赏和尊重。因字数有限,所以其中的尺度分寸不宜把握,往往很难达到理想的平衡状态。所以,殿试时考生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毕竟圣心难测。
王棣之前做过不少功课,请教了科场前辈如王安礼、苏辙、李格非关于殿试答题的要诀。殿试嘛,写给皇帝看的,当然要迎其所好,但也需方式方法。
在殿试的策问中拍皇帝马屁有很多种方式:比如将皇帝与古代圣君贤主相类比;夸大皇帝治国理政的实绩;言语中刻意自谦,以强化君尊臣卑的关系。当然,全文中不可能尽是拍马说好话,如何能做到即直言不讳之后又不至于冒犯圣上呢?玄机自是有的,譬如:可以是先从总体上颂美皇帝,然后再批评其具体政策;或者是将皇帝与时弊加以区隔,强调治国难度,委过他人;还有就是在直言刺君、针砭时弊之后请求宽恕……等等。
只要能做到这些,那一定是龙颜大悦的,一甲不是梦啊。
赵煦出的这道策问极为空泛,可供发挥空间极大。当然,首先得拿出实际东西,泛泛之谈是要不得的,得言之有物。
王棣慢慢的研墨,脑子飞快转着,思索着答题方向。
忽地灵光一闪,咦,可巧了,还真有一篇策论文谙合此次殿试之问,且是一篇状元卷。
心有定计,他拿镇纸压住答卷纸,不紧不慢的开始答卷。
自太祖建隆元年至太宗端拱二年,频频举行科举考试,且多以最先交卷者为状元。这种方式有意无意地沿用了三十年,共产生了二十二位状元。杨砺、宋准、王嗣宗、胡旦、苏易简、王世则、梁灏、陈尧叟等都是大宋前期著名人物,他们皆因抢先交卷而成了状元。其中杨砺、王嗣宗、苏易简、陈尧叟后来还成了颇有政绩的掌权人物。
太宗皇帝认识到这一问题的危害性,便立即改变做法,决定不再以行文的迟速作为决定名次的标准。
淳化三年二月,又要举行会试了,太宗还采纳了莆田人陈靖的建议,制定了“糊名考校”的办法。这科应试者共一万三千余人,这不但是宋代开国以来的空前盛况,也是隋唐五代三百多年来所未曾有过的。太宗深感这是个扭转风气的好机会,就命令考官们仔细阅卷,认真治一治争先交卷、草率成文的浮华之徒。
不过,人那么多,总还有快手。年仅十七岁的江南考生钱易,不到中午已经做完答卷,第一个出了场。这次,他可撞在枪口上了。考官们心照不宣、矫枉过正地连卷子都不看,用红笔一抹,当作废卷子抛弃在一旁,并取消了他参加第二、三场考试的资格。
会试的结果是:一位已经颇有些名气但文思相对迟涩的河南举子孙何当了“省元”。快手钱易被黜落,而速度较慢的孙何反而受重视,一些向来以快为荣的考生都还只当是偶然现象,根本没有料到这是太宗有心要惩治单纯求快的人。因此,以李庶几为首的一批通过了会试的快手们对孙何夺取省元很不服气。他们特意聚集在京城一个著名的饼子店里进行写作比赛。扬言谁在厨师烙好一张大饼的时间内完成一韵诗,谁就是高手。吵吵嚷嚷,呼呼叫叫,旁若无人。
待到殿试时,太宗亲自拟了一道更为冷僻的题目,从《庄子·寓言》中摘出“卮言日出”四个字作为赋题,决心再给快手们一点厉害瞧瞧。
殿试开场了。李庶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题意,就急急忙忙胡乱凑了一篇,别人还在冥思苦想之时,他已抢先交了卷。他的同伙们一见,也就不敢细想,一个个随意乱扯,纷纷成篇出场。李庶几满以为这回状元是稳拿了。他的崇拜者也跟着一味地吹捧,更使他自我陶醉。还没等传胪、张榜,他就让仆人大肆张罗,为庆贺自己状元及第做准备。在确定名次时,朝臣们将他们在饼店搞比赛的事一五一十对太宗说了。太宗大怒,下令将他黜落,并且罚他两科之内不许参加殿试。最后的结果是:抢先交卷者纷纷落榜,“文思苦迟”而“文理可观”的孙何又中了状元,而且在宋代状元中首创了连中“三元”的奇迹。从此,以答卷的迟速决定名次的办法也就取消了,这一改革是合理的。
王棣当然不想成为钱易、李庶几,不快不慢便可。喜欢大宋河山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大宋河山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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