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冬月下旬,东京已落了好几场雪。
中原地区雨雪天并不多,既不似江南那般潮湿,又不像北方那般干燥,但一入冬却也寒意刺骨。这于前世今生都生活在江南的王棣便算是一种肉体上的打磨了。好在他这些年从无间断过锻炼,身子骨可远非寻常文弱书生可比,倒也无惧这寒意。
前世年少时倒是没少遇见雪天,孩童贪玩,风雪无阻,竟是赤着脚在雪地上奔跑嘻闹,堆几个四不像的雪人,打几场敌我不分的雪仗,肆无忌惮的叫喊着、笑闹着,小伙伴们个个脸蛋通红,鼻涕成了最尴尬的装饰品。但心是暖和的,感觉是愉悦的。这样的场景数十年后仍清晰记得,仿若昨日。
但雪这玩意儿逐年减少,渐行渐远渐无息,乃至于到了后来,稀稀落落的飘了些雪花,非止孩童们兴高采烈,大人们也变得大惊小怪。随之而来的是社交平台上各种“XⅩ的第一场雪”。嗯,遇到啥事别惊慌,拿出手机拍照发发朋友圈。更有那些个网红,各种角度,各种P图,来和纯洁无暇的雪来一张合影。雪自是无辜的,雪崩的时候没有ⅩⅩ是无辜的。
推开窗,抬眼望去,但见积雪未消,青砖黛瓦皆披素妆,那松梅竹柳上,一簇簇的雪,白的晃眼。
偷得浮生半日闲,枣家子巷位置稍偏,却也正是闹市当中难觅的宁谧之处。
搓了搓手,拿温水研墨,蘸了蘸墨在纸上落笔,几个浑圆小楷跃然纸上:大学章句。
这月余连轴转,抽不出时间“写”书,如今士林间都噤声不语,算是默许了自己的狂妄之举,既如此,便当趁热打铁。
好在工地量不是很大,《论语集注》共十册,会在年前推出,十四册的《孟子集注》早已完稿付梓,但暂不面世。
他接着写了一段序言曰:“四书者,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先读《大学》,立其纲领,其他经皆杂说在里许。通得《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知事,此是正心诚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
原本,是应推出《大学章句》的,但他早决定从衍圣公府着手,自然得先拿出《论语集注》。现在可谓是打响了头炮,那便再接再厉、一鼓作气。
那个时空,朱熹注释“四书”,目的不仅仅是整理和规范儒家思想,宣扬和贯彻儒家精神,其更主要的目的是把“四书”纳入到自己的理学轨道,用“四书”中的哲理作为构造自己整个思想体系的间架。从这个意义上说,《四书章句集注》不仅是儒家学说的大成,而且是朱熹儒学体系的基础。
而这个时空的发展轨迹稍稍提前,理学大盛,二程力主将《孟子》、《中庸》、《大学》与《论语》并重,并尝试了做与朱熹同样的事情,即将儒学著作掰开揉碎再整合成一整套的学术,以此夹带私货,将理学观念注入其中。只是,这项工程太过浩大,得倾注人力物力精力方能显效,只能暂时搁置。
王棣在这个节点推出《四书章句集注》,恰恰是最适当的时机,早几十年定会被打入万丈深渊,晚几十年……便是朱夫子大放异彩了。
倒是毋需着急,《论语集注》才刚刚出到第二卷呢,《大学章句》总共才两千一百余字,不用两个时辰便可默写完毕,明日便可交与许五先了。
这许五先办事效率还真是快,到汴京十天便在城西选址定下了“染墨坊”京城分店,之后一通忙乎,印刷设备和工人都是从江宁带来的,有条不紊的做好了一应开铺事宜,再选了黄道吉日开张大吉。
王棣未向外界透露过自己是“染墨轩”股东身份一事,却每拜见名儒便会说《论语集注》后面几卷将会在“染墨坊”独家首发。
免费的广告啊,而且效果极佳,这不,《论语集注》第二卷共五千册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幸好许五先早有准备,一面将预留的五千册摆上书架,另一面让工人们加班加点,一直印了足足三万册方罢休。
这还是仅限汴京呢,且仍有拓展空间,若是加上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南京应天以及江南文风鼎盛之地,乖乖,至少也得十万册吧。
再算算纯利,一册赚二百钱,便是近三万贯,偶滴个天,仅《论语集注》便可获利三十万贯。
宋代是中国科技大爆发的时代,各类技术飞速提升,印刷业也有了新的突破,出现了活字印刷。宋代的大城市经济十分活跃,书籍的商品化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二册书大抵卖钱六百文足。印造用纸一百六十幅,碧纸二幅,赁版钱一百文足,工墨装背钱一百六十文足。而一部《杜工部集》,十册二十卷,书价才一千文。《汉隽》两册一百六十页,价格六百文。
许五先给《论语集注》定价为四百钱一册,这个价格比寻常书籍略贵,但因是经义释注,算是科举工具书,价格高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而“染墨坊”本身就有一整套印刷器具,工人也都是熟手,是以即便成书用纸是较为名贵的澄心纸,一册书也有五成纯利。
幸福来的太突然啊,许五先这些日子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在王棣面前也愈发恭顺了。
术业有专攻,王棣并没有插足刊印事宜,只交待许五先切莫在上世之前泄露了稿件。
许五先自是拍着胸脯保证,大有“稿在人在,稿丢人亡”的慷慨激昂。他又请示说,下一步会在各地分店同步开售,尽可能地抢在盗版出现之前争取尽量利益最大化。
对于营销术,王棣在前世可没少见,便思忖着提了几点建议。许五先略一思索便品咂出了其中的奥妙,当然又是奉上一通彩虹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了与“染墨轩”合作,且成了股东,王棣相信许氏兄弟的营商手段,只负责提供书稿,绝不参与发行。
如此,双方合作的极是愉快,互惠互利,大家发财。
写了一会儿,他又险些用上标点符号。入乡随俗,为免太过特立独行,他一直让自己按现今的书写习惯作文写字,句与句之间稍稍空开些方便句读。初来乍到时可是吃尽了句读的苦头,“发明”标点符号是早晚的事情啊。
有道是心动不如行动,他扯过一张纸,将标点符号的用法一一列举出来,准备放在《大学章句》卷首。至于书写习惯……慢慢来吧。
“不用悲秋,今年身健还高宴。
江村海甸,总作空花观……”
王棣停笔静静的听着,听这歌声应是蔡云英,那么抚琴的是聂胜琼了。
嗯,唱的是老苏同志的《点绛唇·庚午重九再用前韵》,后面还有一句“尚想横汾,兰菊纷相半。楼船远,白云飞乱,空有年年雁。”
这阕词是苏轼今年重阳节所作,一反文人悲秋的传统,唱出了明朗而高昂的调子。
纵观此词,或翻用古诗,或引用典故,均是为了突出开篇两句中“不用悲秋,今年身健还高宴”,豁达的人生态度。也就是说,在苏轼看来,遭遇挫折的时候,不要悲观失望。
老苏同学可真够豁达的,否则也写不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那样的词句来。
大文豪便是大文豪,随随便便写一阕词便能广为传唱,这才是大宋最闪亮的明星呢。
他名声之盛非止只在大宋,在辽国也是备受推崇。
自从辽国建国后,契丹贵族百官们,就极其热爱汉家诗歌。
比如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就在辽国圈粉无数。辽圣宗还曾亲自用契丹文翻译白居易作品,分发给官员们认真读写。
但诗文惊艳天下的苏东坡,却不知不觉抢了白居易在辽国的“偶像”地位。宋使张芸叟出使辽国,竟发现辽国馆驿的墙壁上,都刻着苏东坡的诗,辽国“粉丝”们搜集编纂的苏东坡诗集,更是火热畅销多年。苏东坡的弟弟苏辙出使辽国,也体会了苏东坡在辽国的强大知名度,以至于写诗发出感慨:“谁将家集过幽都,逢见胡人问大苏”。
这,是国际偶像,比后世那些所谓的顶流小鲜肉可牛叉多了,不可同日而语。
说起这辽国,现在的皇帝耶律洪基可是亲宋派,坚持持对宋通好,精通音律,善于书画,爱好诗赋,与臣下有“诗友”之交,常作诗赐于外戚、大臣。诗作风格受唐诗影响较深,讲究韵致,反映了契丹贵族崇尚唐文学,积极学习吸收汉文化的倾向。
苏辙评曰:“在位既久,颇知利害。与朝廷和好念深,蕃汉人户休养生息,人人安居,不乐战斗。”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都这般喜好汉唐文化,辽国臣民自然不乏熟谙汉文化之人,如那个讲一口流利大宋官话、成语运用自如的萧羽飞。
对了,那萧丫头还说要来拜访呢,呵呵。
他正兀自放飞思绪,便听屋外王小丫禀告道:“三郎,外面有个叫萧羽飞的小娘子求见,说是与三郎约好的。”
萧羽飞?约好?
王棣不由愣住了。喜欢大宋河山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大宋河山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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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